第240章 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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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兒!下來!他傷你姐姐。”
瑲玹的怒吼震得簷角銅鈴嗡嗡作響。瑤兒嚇得往九鳳懷裏縮了縮,卻探出腦袋認真辯解:“過招見血是常事呀。”她指著小夭頸上傷口比劃,“去年爹爹教我控冰術,我手心劃的口子比這個深多啦!”
瑤兒天真地扯著九鳳的袖子,仰頭問道:“鳳哥,你們玩的好好,怎麽突然認真呢?”
“狼崽子露出獠牙了。”九鳳抱緊小廢物,嘲諷地看著瑲玹,“今日,看你死,還是我死。”
防風邶看出瑲玹的意圖,這是借機鏟除她身邊人。
他輕笑出聲,漫不經心走到朝瑤身邊,“大人打架,你少看。”
九鳳瞟了一眼防風邶,腳尖輕點地麵,鳳凰真火順著青磚裂縫竄起三丈火牆。
防風邶慵懶地將手掌貼在她背上,一道靈力緩緩深入她體內。瑤兒看著火牆卻絲毫不覺得炎熱,反而很涼快。
烈陽與阿獙早知鳳哥的實力,此刻鳳哥真動殺心。阿獙攔在瑲玹麵前,“瑲玹,讓你的人回去。”
九鳳的火焰在院中燃燒,眼裏的恨意化作實質。而對麵,瑲玹與小夭的暗衛,再次持刀逼近,殺氣彌漫。瑤兒手指撥弄著的珍珠,清澈的眼睛映出大人們的對峙。
瑲玹的怒吼如驚雷炸響:“瑤兒,你有沒有心!那是你姐姐,你待在一個外人的懷裏!”
瑤兒屢次被瑲玹吼,徑直用珍珠砸他,氣衝衝地罵著:“你說誰沒心!”她知道自己有心疾,瑲玹卻問自己有沒有心。
原本揪著九鳳衣襟的手指突然收緊,琉璃般的瞳孔劇烈收縮。她張了張嘴大口喘氣,掙紮著要怒罵,卻隻發出幼獸般的嗚咽。
九鳳與防風邶忽然見她捂住心口,身子軟了下去,整個人痙攣起來。
九鳳急忙蹲下抱著小廢物,“小廢物,你怎麽了!”
“疼.....”瑤兒呼吸愈發急促。
防風邶立刻扣住她後心渡入靈力,“哪裏疼?”
獙君撲來握住瑤兒命脈,“瑤兒心疾發作了。”瑤兒嘴角溢出血絲,意識迷糊地抓著手邊的東西,不斷呢喃;“疼..疼...”
三人為她輸入靈力,瑤兒癱在九鳳懷裏,像有人往她空洞的心室裏灌進碎冰。
瑲玹的怒火被她嘴角的血絲澆滅,方才還在怒吼的他此刻麵如死灰。
他愣怔在原地,看見瑤兒蒼白的手還固執地拽著九鳳的衣襟。不可思議地看著烈陽,“怎麽會有心疾?她不是好了嗎?”
“沒好!送小夭回去。”烈陽冷漠地說完,將扶著的小夭交給瑲玹,走過去探查瑤兒的情況。
瑲玹擔憂地看了一眼瑤兒,抱起小夭回屋。
院中緊張的氣氛,珊瑚等人早在屋簷下等著,因王姬沒有喚人,烈陽兩人也沒說話,所以她們一直沒有上前。見到瑲玹王子抱著昏迷的王姬回來,趕忙伺候。
“她經常發作?”防風邶瞥了一眼獙君,低眸凝視她慘白的臉色。
“隻有遇到刺激才會發作。”烈陽看了一眼瑲玹,瑤兒心思敏感,上次發病,她自己跑去問過醫師是什麽病,心裏很介意生病這件事。
九鳳瞧著意識全無的小廢物,“發作過幾次了?”
“算上這次兩次。”獙君探察到瑤兒體內氣息漸漸平複,撤回靈力,輕柔地將她唇間血絲擦掉。“瑤兒心口隻有靈石,血液也是涼的,人卻格外鮮活。”
真正的鮮活不在於肉體完整,而在於靈魂能否如瑤兒般,讓每一次呼吸都成為對世間的清澈回應。
“鳳哥,那事怪不到小夭身上,你別怨她,她很在乎瑤兒。”獙君輕輕地抱起瑤兒,心疼地看著她,慢慢走回屋內。
九鳳與防風邶目送獙君離開,緩緩站起身。烈陽側身說道:“好久不見,喝一杯吧。”
三人走向水榭,烈陽拿來蟠桃釀,三人分坐三方,周身設下三重結界。烈陽講起從玉山接回瑤兒的事,他記憶中自己還是第一次講這麽多話,但好似講不夠。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當初蓮花的原因,瑤兒夢裏能看見一白一紅的身影,特別愛穿紅衣與白衣。”烈陽好笑地瞅著防風邶,“當初見到你,她帶著嶽梁在中原亂跑,明明玩煩也要等你過來找她玩。”
防風邶的手指在酒杯邊緣輕輕摩挲,酒液映著光芒微微晃動。聽到烈陽說起瑤兒認出他時,他垂下眼簾,喉結動了動,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桌邊不知何時落了幾片花瓣,被風吹得輕輕顫動。
“每次在朝雲峰能盯著鳳凰花看大半夜。她受不得氣的性子,今日挨了你兩巴掌,撲騰要去踹你,腳卻沒打直,想來認出你了。”
九鳳手中的玉杯突然發出細微的裂響。他冷哼一聲:“小廢物連打人都不會了。”他衣袍上的鳳凰暗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皓翎王把瑤兒記入族譜,她成了靜安王妃的女兒。”烈陽握著酒杯,語氣有絲不甘但又無奈。
小廢物失憶,連娘都換了。“皓翎王會撿便宜。”
“我聽她上次說起靜安王妃,對她很好。”防風邶淡漠地望著遠方,來來去去,她還是成為皓翎王姬。
“靜安王妃不能言語,也沒有百轉千回的心思,反而與孩童心性的瑤兒投緣。”
不能言語,防風邶低垂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湧的暗潮,她的禮物是送給靜安王妃。
九鳳佯諷地說道:“你們沒想過小廢物恢複記憶後是否樂意?”
“想過,朝瑤是聖女,靈曜是小殿下。”烈陽喉間突然泛起熟悉的苦澀,不管是誰,仿佛都與阿珩沒了關係。
“不論她是誰,小廢物絕不能再待在大廢物身邊!”九鳳突然將裂了縫的玉杯重重擱在石桌上,杯底與青石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大廢物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卷入權力,害人害己。”
“鳳哥!瑤兒是她至親妹妹,你讓小夭如何舍得?”烈陽見九鳳猛地發怒,他也放下酒杯直視九鳳。
“嗬。”九鳳嘲諷地回視烈陽,“清水鎮待了幾十年,她回去看過嗎?她母親對她的好,因為幾句流言就被推翻。皓翎王沒把她視如己出嗎?遇事隻會逃避,小廢物出事,說的好聽回皓翎修煉,修煉哪裏不能修煉?不過是逃避而已。”
九鳳質問起烈陽,“瑲玹利用她,折磨她,她都知道,剛開始舍不得兒時情誼,情有可原。幾十年,幾十年都過去了,她還在做什麽?醫館有新開的嗎?她在民間的聲望逐漸平息。沒有小廢物暫時穩住塗山氏,她與塗山璟的情郎妾意恐怕也變成傷心欲絕了!她現在還有她兒時半分影子嗎?連清水鎮的玟小六都沒有!”
“我.....”烈陽苦笑著飲酒,一句話也說出口。
九鳳寸步不讓,烈陽無力反駁,防風邶淡漠地說道:“她沒有破而後立之心,清水鎮的玟小六隻是披著殼子的獨立清醒,她內心是恐懼。因為恐懼受傷害而不去依賴,害怕被拒絕而不去要求,她現在靠血脈活著,所以不敢直視身世。”
“小廢物從來不會因為父母是誰而迷茫。”九鳳眼中譏諷意味濃鬱,當烈陽看向他時,方才開口:“她說她的父母是誰,決定不了她是誰,但她的行為可以決定她是誰。她不肯喊皓翎王爹,並不是因為她爹是誰,是因為這樣對皓翎王來說不公平,她知道真相反而裝不知。”
“她有血脈嗎?她隻是一個不知來曆的聖女,她靠著一個名頭,一點點被眾人認可。她半路得到的東西,大廢物從小就有,你看大廢物現在利用過這些東西把日子過好嗎?”
“小廢物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散,她想證明自己存在過。她說哪怕大家知道她是赤宸的女兒,那又怎麽樣,她實實在在做著好事,總有那麽幾個有良心的人為她說話。”眾人通過入睡獲得短暫安寧,小廢物通過關心世間來證明存在。
“大廢物在幹嘛?她做的事除了對瑲玹有好處,對誰有好處?當上王姬幹過幾件正經事?什麽事不是小廢物領著她幹?她不是玟小六了,她是王姬!而且是在世間遊曆三百多年的王姬,不是錦衣玉食沒見過疾苦的王姬。”
烈陽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像是咽下了一口灼熱的炭火。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青玉杯沿映出他指節泛白的弧度,想反駁卻抓不住著力點的虛浮力道。
酒液在杯中輕晃,倒映出他微微下垂的眼尾,睫毛在燭光裏投下的陰影正輕微顫抖,如同被箭矢釘住翅膀的鳥。
防風邶的睫毛低垂一瞬,遮住眼底翻湧的潮汐,像看著一把本該鋒利的劍,卻因主人的克製而鏽蝕。
平靜地飲酒:“小夭幾十年沒回清水鎮看過,她選擇與玟小六的身份徹底割裂。瑤兒說她能與靜安王妃敞開心扉,卻下意識回避皓翎王,現在看來她一直在被等待選擇。她對瑲玹與別人不一樣的寬容,有著近乎自虐的奉獻。”
他們說起瑤兒時,他眼底的寒冰會悄然融化。想起她鬧騰時,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指尖輕敲桌麵的節奏會不自覺地放慢,仿佛在無聲縱容她的任性。
可當話題轉向小夭,防風邶的指節微微繃緊,指腹摩挲酒杯的力道加重,酒液映出的光在他眸中割裂成冷冽的碎片,淡然地看著九鳳,“小夭不是不懂殺伐決斷,隻是所有鋒芒都用來對準自己。將溫柔作鎧甲、把狠絕當內襯的矛盾。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人,會活得很好,可她卷入漩渦。”
“而且她要的也是普通人的生活,讓現在的她成為真正的王姬確實強人所難。”
“別說王姬了,她能真正活成玟小六都行。”九鳳講起小夭的“沒意思”。
小廢物問她要不要做女帝,她誌不在此。靈力高深,她又覺得無所謂,開醫館還是被小廢物誘著幹,否則就是意思不大。“覺得沒意思,找個男人長相守就有意思?”
九鳳真感覺大廢物癲了,與其這樣,不如去玉山當王母,徹底沒意思!“她但凡說句話,小廢物能將她直接送上王座,那時候還需要瑲玹打幌子?她都為王了,誰還敢動她和瑲玹。”
防風邶回想和小夭的相處,失去小醫師玟小六的自我掌控感,卷入漩渦不能掌控。本質上渴望熾熱的愛,卻因恐懼而主動掐滅期待,過度防禦反而加劇孤獨。
另一個吃苦都能吃出意思,吃著吃著吃出一身本事,什麽都不怕,你來咱們好好玩,你不來,她找下一個有意思。
“她沒有自己的目標,因為害怕不敢索取,得不到成長,無法自救。現在的瑲玹與瑤兒,一個是她生活的目標,一個能提供內心關懷,一旦失去這兩樣,她在王姬身份下,不知為何而活。”
她活在不屬於她的天地裏,不會因勢利導,學不會苦中作樂,像一盞燃油殆盡的燈,明明芯火未滅,卻困在自我保護的燈罩裏,徒留一句句“沒意思”在黑暗中回響。
“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麽!”九鳳冷嘲熱諷地看著湖麵,“她真當西炎王和皓翎王是住在山裏的老頭?耳聾眼瞎。她心裏清楚,人家要是真在意她的出身,她根本做不成王姬。”
一個願意為她出兵,一個讓她隨心所欲,她真當人家說廢話呢!
烈陽的嘴唇張開又抿起,最終隻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液滑過喉嚨時帶走歎息,混著桃釀的甜香散在夜風裏。湖麵映著他的肩影,那件繡著金烏紋的外袍此刻竟顯得空蕩,仿佛連衣褶都透著疲憊。
聽鳳哥說起小夭的嘲諷,防風邶對小夭行為的不認同,他憤怒的火星剛燃起就熄在瞳孔深處,餘燼裏浮著某種近乎認命的灰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