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謊言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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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蓐收和朝瑤靜靜地看著榻上的瑲玹,阿念和小夭被攔在門外。
    “師妹,你願救他?”蓐收挑眉,眼神詼諧。
    朝瑤斜瞟一眼看戲的蓐收,“師哥,咱們認識幾十年了,別學覃芒那套。”
    覃芒與瑲玹一般年紀,私下總喜歡幻化成童子,看似天真爛漫,實際狡詐如狐。“好的不學,學狐狸!”
    “知你不喜歡狐狸,我腦子被打傻才學狐。”蓐收雙手背在身後,俯身凝視瑲玹的傷處,“這小子沒吃藥?病情這麽嚴重。”
    “他不瀕死,怎麽讓西炎王出手?”朝瑤拉開礙手礙腳的蓐收,拽起瑲玹衣領,讓他斜倚在榻上。
    一掌拍向瑲玹的後背,瑲玹一口黑血吐出來。
    蓐收...........幹脆!利落!夠狠!
    瑲玹倚在榻上睫毛輕顫,眼前的人從朦朧到清晰,喉間溢出一聲笑意,“我希望這是個夢。”
    夢裏她才是自己的洛洛,不是朝瑤。
    蓐收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是夢,你就要死了!”
    瑲玹的指尖微微蜷縮,烏血染透的衣襟被朝瑤隨手扯開。她指尖凝起一縷靈光,按在他心口上方的傷處,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我隻做生意,要我救你,你可想好拿什麽來換?”
    瑲玹望著她溫柔地笑著,握住她的手腕,“現在的我,你想要什麽?以後的我,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指尖在瑲玹心口劃出一道血痕,靈光滲入經脈,卻比不過她話音裏的寒意:“我要你立血誓,登上王位之後答應我一個條件。”
    蓐收笑出聲:“師妹,你這是要他剜心作保啊。”
    瑲玹卻將她的手按得更緊,烏血從兩人交握的指縫滴落:“若我說……我要的價碼更高呢?”他眼底燃著偏執的火,絲毫不顧及蓐收的在場。“比如,你親手為我係上聘禮的紅綢?”
    “這事,不勞煩我的女朋友。”蓐收上前撥開瑲玹的手,“朝瑤與你師哥,你情我願,你當著我麵,收斂點。”
    朝瑤指尖用力,瑲玹悶哼一聲,卻低低笑起來:“你算計的時候…”喘息著撐起身子,喉間腥甜翻湧:“若我應了,你能給我什麽?”
    “給你活命的機會。”她轉身站起來,背影疏離,“還有大荒的和平。”
    他聽見大荒的和平,笑得悲愴,“你想我娶阿念?”師父一共三位女兒,小夭與靈曜的身份定然不會成為儲君,唯獨阿念。
    瑲玹抬手抹去血跡,眼神熾烈如焚,“我甘願娶靈曜。”
    “啪!”
    這小子瘋了!蓐收一掌拍碎案幾,木屑飛濺:“瑲玹,你當皓翎的王姬是籌碼?”
    “難道不是?”瑲玹笑得蒼涼,“就像你蓐收大將軍,不也是演著你情我願的戲碼。”他故意咬重那四字,如願看到蓐收指節發白。
    “管你何事!”朝瑤推開窗,風卷著桃花撲進來,“我娶誰,嫁給誰,這輩子注定和你瑲玹無關。”
    蓐收將外袍披在朝瑤肩上,手指似無意擦過她後頸:“風大,師妹當心著涼。”餘光卻瞥向瑲玹。
    瑲玹麵色慘白,嘶聲道:“我應了!但朝瑤……你記住。”他盯著她,字字泣血,“終有一日,我會讓你親手燒了這件衣裳。”
    蓐收輕笑一聲,忽然攬住朝瑤的肩膀:“可惜,她更喜歡我穿的樣子。”
    朝瑤送給蓐收一個白眼,走向瑲玹。瑲玹心口的血珠凝成一道赤紋,沒入他經脈。她冷聲道:“血誓已成,你若違約,靈脈盡斷。”
    瑲玹望著她轉身時翻飛的白衣,拉住她的手臂,“當年的洛洛,可曾有過一刻的真心?”
    “有。”朝瑤回眸一笑,豔若桃李,冷似霜雪,“可惜,洛洛是洛洛,朝瑤是朝瑤,洛洛死了。”
    冰蓮凝聚成一顆丹藥,懸在瑲玹眼前。
    “吃了。”
    朝瑤與蓐收走出屋外,見隻有阿念一人站在門外。
    “瑤兒,哥哥怎麽樣?”阿念焦急地看了一眼朝瑤身後的屋子。
    “死不了。”
    桃花簌簌而落,玉山隔絕所有鮮血,可有生命的地方,便會有你爭我奪,植物也會爭奪陽光,何況是人。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凡有血氣,必有爭心。縱是太平盛世,亦藏刀光於笑談,埋白骨於笙歌。
    “師妹,你何時給他來的一箭?”
    兩人走到寂靜無人處,蓐收與朝瑤交頭接耳。朝瑤忍俊不禁地瞅著蓐收故作神秘的姿態,尤為滑稽,卻掩不住眼底閃爍的光。
    “師哥,你沒問題吧,我天天在玉山,白日修煉,晚上忙著玷汙你們。何時下過山?”朝瑤掐住蓐收的手臂,“師哥,你胳膊要不要?不要我給你廢了?”
    “痛痛痛.....”蓐收驚呼喊痛,拍打著朝瑤的手。朝瑤嘚瑟地放下手。
    蓐收揉著手臂,低笑出聲,“師妹,師父那個位置可是好多人想要。”當年腥風血雨登上的位置,師父一點不留念。
    “師哥,你我都知道,短期戰爭比拚雙方兵力,將帥之能。長期呢?國力。皓翎王一死,之後呢?”
    皓翎有賢君卻無儲君,兩國原始國力本在伯仲之間,皓翎雖坐擁水師優勢與富庶資源,卻長期采取守勢戰略。西炎法度嚴明,侵略性強,吞並辰榮後軍力躍升。
    “師妹,咱們不是還有一位大王姬嗎?”蓐收瞟了一眼山間處。
    “裝!死裝!”朝瑤驟地掐著蓐收的肩膀,用力搖晃他,“你以為老娘不知道你那晚在!”
    “我..我...”蓐收像片樹葉般在朝瑤手上搖晃,話被風帶走,“誒..誒..誒。”
    蓐收扶住朝瑤的肩膀,穩住身形,“靈曜身負天命,不管是王權還是神諭,足夠她坐穩皓翎王之位。”
    “師哥,西炎王呢?西炎王與瑲玹的野心呢?戰事一起,雙方不過是第二個西炎與辰榮,你心裏算著我能賣多少錢吧。”朝瑤語氣揶揄。
    蓐收鄭重其事地看著朝瑤,朝瑤無奈地放開他肩膀。“神決定不了人心,神也有許多莫可奈何的事。”
    神明能預言命運,但人心產生的欲望、仇恨、野心才是真正推動曆史的齒輪。天命敘事?曆史上多少政權自詡天命所歸,最終被民心推翻。
    “師妹,我怎麽覺得你想的和我們想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呢?”蓐收愈發覺得朝瑤這次回來怪怪的,仿佛對世間所有都看不上了,可她又操心著國家大事。
    “你這腦子,天天忙著揣測帝心,你的真愛是陛下吧!”朝瑤故作不耐地埋怨。
    “陛下為君,我為臣。對我有教導之恩,還是親戚,我能不天天想著他嘛。”蓐收手往朝瑤肩膀上一搭,“聽牆角嗎?”
    那位靈力高深,沒師妹帶著,極容易被發現。
    “這是玉山,咱們聽什麽牆角,粗俗!”朝瑤說完就佝著身子,扯住蓐收的袖袍,演著鬼鬼祟祟的戲份。
    蓐收.........“你不當奸臣賊子多可惜。”
    小夭見朝瑤答應救治瑲玹,不與自己說話,自覺沒趣。烈陽帶著她去往後方宮殿,她和阿獙閑聊幾句,見到防風邶和九鳳坐在屋頂喝酒。
    “他們一直都在,從未下過玉山?”
    獙君笑眯眯遞給小夭一瓶酒,“你懷疑防風邶?不是他。”
    “沒有。”小夭接過百花釀,大口喝下,目光遊離在防風邶臉上。
    三小隻坐在樹上,他們自動回避小夭。
    這次蟠桃宴,逍遙默默關注著小夭的一舉一動。此刻見三小隻不親近小夭,“她們兩姐妹,你們好像不喜歡小夭?”
    小夭、逍遙,他第一次從瑤兒嘴裏聽到這個名字,莫名覺得有絲親近。
    “逍遙叔,你多和她接觸就知道。”小九遞給逍遙一顆糖果,“前提是你得多吃點糖。”
    逍遙???怎麽還得多吃點糖。三人幹脆給逍遙叔解惑,講起他們知道的事。
    逍遙聽得津津有味,瑤兒每次都誇讚小夭,怎麽風評天差地別。
    “小夭,玉山到中原乘坐坐騎也得大半天,他天天在我和烈陽的眼皮下,你想多了。”獙君看出小夭心存懷疑,明言點破。“你為何不懷疑是塗山家做的?”
    “肯定不是。”小夭握著酒瓶,“璟說塗山篌早與五王割裂,防風意映.....”她有些拿不準,畢竟清水鎮就是她出手射殺瑲玹。
    小夭緊了緊酒瓶,躍上屋簷,看著九鳳與防風邶,不由得深呼吸。防風邶是防風家的人,出身氏族,礙於身份也不會明著把她怎麽樣。九鳳實打實深山大妖,沒有任何東西能脅迫他,殺了自己。
    天地遼闊,兩國帝王聯手報仇都不一定能找到他。
    穩穩心神,走到防風邶身側,“邶,我有事問你。”
    防風邶放下酒瓶,抬眸時,陽光劃過他眼眸,小夭竟覺得有絲冷意。
    “何事?”
    “我們下去說吧。”小夭有些害怕九鳳。
    防風邶笑了笑,站起身躍下屋簷,兩人走向樹林。
    “防風氏這次參與刺殺,你知情嗎?”小夭直言不諱,轉身直視防風邶。防風邶往後一靠,雙手懷胸,倚著樹幹。“這麽肯定是防風氏刺殺?”
    “嫡傳箭術,我當時就在場,我眼瞎,花燈節上那麽多人都眼瞎?”小夭擲地有聲,防風邶依舊泰然處之,麵不改色。
    “假若被我知道......”
    防風邶放下雙手,譏諷地勾起唇角,走了一步,低眸盯著小夭的眼睛。“大王姬,你要如何?殺我?你有這個本事嗎?”
    小夭看著他那雙冷厲狠辣的眼睛,不禁往後倒退,“你..你..你不是防風邶!”
    “那你說我是誰?”她退一步,他進一步,步步緊逼。“你有什麽資格來問我?這就是你對待傳授你箭術之人的態度?”
    小夭後背撞向樹幹,怔怔地注視著他。清水鎮被相柳吸血、辰榮軍營、兩人在大海裏遊泳、他把自己的毒藥當甜品吃、幫辰榮軍籌藥等記憶撲麵而來,她十分肯定他就是相柳。
    九頭妖的身份、辰榮軍師的立場,讓他充滿禁忌色彩,極致的神秘,他在海邊不經意的孤獨感,明知他有毒,卻忍不住靠近去探索。
    防風邶與她相處的畫麵,一一呈現在兩人對視眼眸裏。兩人沒有立場的自由,教她箭術、帶她遊戲人間,滿足了她心裏隱秘的渴望尋常煙火
    “相....”她張口時微微一頓,反應過來這是玉山。“你為什麽要假裝防風邶接近我?”
    這幾十年,他有無數次機會殺瑲玹,無數次近距離的接觸,隻要他動手,瑲玹絕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但他沒有下手。
    “咱們不是紅塵玩伴嗎?你陪我玩,我教你箭術不是很公平?”防風邶話中帶刺,“莫非大王姬對我這個紅塵過客交了心?”
    “嗬嗬。”小夭忽地覺得可笑,“瑤兒?為了瑤兒,讓我有箭術防身,瑤兒想走的時候才能心無掛念。”
    每個人都想她們兩姐妹分開,靈曜與大王姬同父異母,朝瑤和小夭是同門之誼。
    “你有答案還來問我?佯寐??者。如石沉淵。”防風邶風平浪靜的語氣,聽在小夭耳裏卻極度刺耳。“你不風趣幽默,善於玩樂,我便不會覺得你有趣,更不會把你引薦給瑤兒。”
    他來接近自己都是算好瑤兒的喜好,知道瑤兒愛玩愛鬧,喜歡談吐風趣的人,他便利用浪蕩子的特點掩蓋算計。
    不告訴她因為瑤兒的關係,是怕她增添瑤兒的煩惱。小夭莫可奈何般苦笑,“全是算計與謊言,不接近我,那時的瑤兒根本不會結識防風邶。”更不會有堂而皇之、理所當然的理由瞞過大家。
    “大王姬,得利之人,不是你嗎?”防風邶譏笑一聲。如若不是因為小夭是她的姐姐,那時她躲著自己,又猜到兩人之間被某種東西牽絆,自己連這番心思也不想浪費。
    眼見防風邶轉身離去,小夭扯住他的袖袍,“告訴我,防風家能拿到塗山氏狐火的人誰?”
    防風邶眼底寒潭驟起,忍不住冷笑。扭頭眉梢挑出個戲謔的弧度,眼眸卻凝著寒潭靜水。溫言軟語裏藏著倒刺,“大王姬,你來問我一個防風家的人.....不覺得可笑?”
    蓐收和朝瑤站在兩人斜後方,蓐收詫異朝瑤恐怖修為,他們離得如此近,兩人竟沒察覺。
    微微偏頭低語:“這家夥,這麽早就對你圖謀不軌了?”
    “錘死你。”朝瑤目視前方,抬手給了蓐收一拳。小夭總說自己不像西陵珩,骨子卻與西陵珩愛上同樣桀驁不羈,充滿野性的男人。小夭本質對於越危險的東西,越著迷,越想探索。
    蓐收疼得差點叫出來,別扭地摸著後背,“師妹,你能不能控製點力氣。”
    朝瑤聽見蓐收語氣不對,回頭看見他吃痛的神情。忘記自己力大如牛的事,連忙扶住蓐收,揉了揉他的後背,“激動了,激動了,男朋友你沒事吧。”
    “我真的差點就進土裏了。”蓐收眉頭緊蹙,仿佛身受重傷。
    朝瑤......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