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世間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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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如古井水,波瀾誓不起。
    他被她不顧一切拖入紅塵煙火,嚐盡人間百味。但她那個性子,到底要什麽?古井生波,雪覆焰心。
    比他還灑脫,別哭墳,別祭祀,別影響她來世的路。
    防風邶思索著她今日的舉動和做法,自從她恢複記憶,身上迷霧重重,撥開一層又是一層。
    “換個地方。”赤宸剛到瑤兒門口,忽然聽見九鳳生硬的話語。
    “不嘛,沒人過來,你快點脫。”瑤兒嬌俏清脆的聲音,轟地一聲把赤宸炸得回不過神。
    還沒深更半夜,赤宸看看明月。進還是不進?思索一會,猛地踹開房門,“九........”看清屋內的場景,急忙把話語吞了下去。
    瑤兒與九鳳麵對麵坐著,九鳳半露肩膀,瑤兒拿著筆正在九鳳鎖骨處畫些什麽。
    朝瑤舉著筆詫異地看著赤宸,“爹,你發這麽大火做什麽?”
    九鳳扯住衣衫往前一攏,赤宸不會懷疑他和小廢物在........
    “你們繼續,我就是路過。”赤宸瞅見九鳳肩膀處張牙舞爪的畫,急忙往後退了一步。
    九鳳比他當年還豁得出去哄媳婦,桀驁的性子,能做到這一步,不容易。
    赤宸急急忙忙回去,這事得給他媳婦說一聲。
    “臉都丟你爹麵前了。”九鳳看看衣衫敞開處的九頭鳳凰簡筆畫。
    朝瑤無所謂地撇撇嘴,扯住九鳳的衣領,“快點,還沒畫完。”
    小廢物愈發不要臉了,剛才說答應她一件事,就回天櫃。他以為是什麽正經事,沒想到是要在他身上畫畫。
    九鳳氣悶地扯開衣衫,不耐地盯著她,“快點!”
    “行行行。”朝瑤躬身繼續畫九首鳳凰吃米圖。
    青陽看見赤宸腳步匆匆的樣子,“赤宸這樣,莫非被朝瑤氣到了?”
    “我都能被氣得眼睛疼。”少昊注視著赤宸的背影,想起那丫頭在皓翎王宮與蓐收談情說愛的事,輕笑一聲,“你們要是見過那丫頭談戀愛,會恨自己能看見。”
    青陽來了興趣,催促少昊趕緊說。少昊不慌不忙講起談戀愛的事,聽得青陽目瞪口呆,這行徑世間獨一份。
    “大庭廣眾兩人親昵地成雙入對,私下沒人立馬打成一團。打紅眼的兩人,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哪疼打哪,打完之後,手一牽,繼續你情我願。”
    青陽打趣少昊如此重禮數的人,也能這麽縱容朝瑤。“我看塗山璟那小子今日有些不安。”
    “善良不是錯,可在身處風雲詭譎的局勢,一念之仁,更易成禍。”少昊淡然地笑了笑,“小夭和塗山璟之間的阻力被瑤兒解決了,瑤兒倒真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依照塗山璟的做派,憑他解決婚事,小夭與他之間,還有一番折騰。”
    不是塗山璟的溫和文雅不夠好,而是男人看男人會帶著審視的目光去評判。他和赤宸都是腥風血雨殺出生路,經曆過力量既話語權的烽火亂世。
    相柳與九鳳也同樣經曆過絕境求生,兩人作為強者,利益清醒。
    一人率殘部對抗西炎百年,一人獨霸一方形成威懾,其實際戰績比塗山璟的那套更符合亂世生存。
    不僅與他們的經曆共鳴,還有一份強者之間的互相認同。
    朝瑤與他們是強者博弈的愛戀,無需父輩插手。小夭卻還在防禦觀望,愛戀處於被動的一方,所以他們對塗山璟不明確認同,也不直接否認,靜觀其變。
    “塗山璟剩餘的家事,總不能還讓瑤兒去解決。”狐狸心眼子密集,也就小夭信他。“塗山璟要是喜歡的人是瑤兒,塗山家都被搬空了。”
    青陽按了按頭,望著明月一笑,“少昊,你言語間對瑤兒十分欣賞。”
    “那個位置會失去很多寶貴的東西,我不想瑤兒走我曾經的路。”青陽眼神忽然凝重。
    “瑤兒很像你年輕時,但也像後麵的你。”少昊講起朝瑤這些年做的事情,“她心懷蒼生,手段剛柔並濟,而且性子堅韌果斷。小夭和瑲玹因為兒時,心底總有一處荒蕪,瑤兒卻會從別處移植美好,填補荒蕪。”
    起初隻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不承想步步都是驚喜,步步都是回報。
    “瑲玹要想真正坐穩天下,必須懂得舍棄。”
    大家都是經過情感的過來人,瑲玹如薄刃,笑時刃未出鞘,怒時亦不顯鋒芒,唯有在無人處,難耐的心思才會溢出來。
    “可惜那小子,碰見你們幾隻老狐狸,真真假假一看便知。”青陽笑著抬手,兩人往前走,“瑤兒的性子不會被拿捏,狂起來無邊無際。”
    少昊笑語:“瑲玹再不收起心思,瑤兒幹得出拿刀子捅他。”那丫頭重情重義,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回報兩分。
    但瑲玹沒有付出,連蓐收都及不上,磋磨下去,兒時的情誼也消磨殆盡。
    倘若可以,青陽希望沒有心的木頭永遠長不出心,風揚起他唇邊的苦笑。
    緣起緣滅,聚散無常,情劫難逃,終成空歎。
    瑲玹陪著爹娘,告訴他們這些年過得很好。昌仆注視著瑲玹,眷念萬般,想把兒子長大後的模樣永遠記在心裏。
    “瑲玹,我當年給你的若木花,你有想送的女子嗎?”
    瑲玹沉吟片刻,遲疑地點了點頭。姑姑今日的話,明裏暗裏告訴自己,朝瑤與他隻是兄妹。
    “瑲玹,情愛之事,你情我願,不可勉強,勉強得來隻是怨偶。”仲意撣走瑲玹肩膀處的落花。他自以為藏得好,卻不知最深的愛往往伴隨不敢凝視,怕眼神泄密太洶湧的情感,又怕錯失每幀珍貴畫麵,最終在躲閃與追逐間畫下永恒循環。
    “爹、娘,我清楚。”瑲玹不甘地應下。
    三人被打鬧聲驚擾,瑲玹轉頭看去,朝瑤手上舉著木棍,敲得石案哐哐哐作響。
    “無恙、小九!我聽聽你們平日在外怎麽誹謗我的名聲。”今日這兩人當著那麽多人,說自己睡他爹,朝瑤厚成城牆的老臉瞬間崩塌。
    毛球被無辜牽連一天,此刻早躲在樹上看戲。
    “瑤兒,我們哪有誹謗。”無恙小心翼翼扯著瑤兒的袖袍,身子微微輕晃。
    “就是,我們隻是說出事實。”小九做不出心機虎沒臉沒皮的舉動,梗著脖子反駁。
    朝瑤............這還有理了。
    氣騰騰地抬腳踩上石凳,怒視兩人,木棍在兩人之間來回指。“我前幾百年和你們爹清清白白,你們爹防我就像防登徒子一樣,我什麽時候染指過他們!”
    無恙昂首一笑,“所以.....你們現在不清白咯。”
    朝瑤.........衝著站在一旁的九鳳吼著:“你能不能讓他別插話!”
    “不能!”九鳳回瞪小廢物,嗓門比小廢物還大。要不是扭打間看見她鎖骨下方的紅痕,他還不知道這兩人已經.......
    “啊~~~”朝瑤舉起木棍要去打死九鳳這個教子不善的老鳳凰,“你他媽幫著他們氣我!”
    九鳳抓住木棍往前一扯,朝瑤猝不及防跟著他的力量往前撲去,急忙棄木棍,縱身一躍,雙腿盤在他腰間。雙手抱住九鳳的頭,哐哐哐幾下用頭砸他。
    九鳳伸手接住她,順勢抱緊她的腰,忽地額頭一疼。
    “讓你氣我,我今天跟你拚了。”朝瑤幾下給自己砸的頭暈目眩,身子往後仰去。小九和無恙趕緊一左一右扶住她。
    “行,咱們玉石俱焚。”九鳳往前撞去,精準給她額頭一擊。
    “哎呦。”眼前冒著星星,朝瑤抓緊他肩膀上的衣衫,再次發狠撞回去。
    無恙和小九..........習慣了,扶穩瑤兒方便她發力。
    “今晚非得死一個?”防風邶走過來就看見這一幕,防風邶揶揄地望著兩人額頭上的紅痕。
    九鳳突然看見防風邶,冷笑著說道:“我是不是得給你們倆騰位置?”
    “騰什麽騰!他也不是好人,我今晚一起弄死!”朝瑤跳下來,衝著防風邶的胸前,給他來了重重一擊,“讓你管不好你家崽子。”
    “你做事永遠不講道理。”防風邶捂著胸口,用手抵住她的額頭。防止她再另辟蹊徑的弄死,用頭撞人。
    他什麽時候做事還講道理了?“子不教父之過。”朝瑤瞟一眼他的手,飛速抬腳踢在他腿上。
    九鳳瞧著小廢物短手短腳的滑稽模樣,坐在石凳上揉了揉額頭,“下次戴麵具,疼死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再踢我就動手了。”防風邶被連踢幾腳,目光倏忽轉冷。朝瑤抓住他的手臂就是一口,狠狠踩在他腳上,含糊不清地說著:“看看咱們.....誰先疼。”
    “罵你狗真沒錯。”防風邶單手摟住她的腰,往上一提,走到石凳邊坐下,箍緊她的腰往腿上按,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吸吮手臂鮮血。
    仲意與昌仆看著遠方三人,一會啼笑皆非的互撞,一會滑稽踢打咬人。
    “瑤兒生猛。”若水族強悍的女戰士,對自家夫君也做不出這麽不死不休的舉動。
    仲意耐人尋味地看著瑲玹,“瑲玹,瑤兒要是當著眾人的麵,如此對待你,你可受得了?”
    朝瑤盤腰撞頭,是因確信九鳳必會護著她;九鳳嘴上吼得比雷響,手卻誠實地箍緊她的腰肢。
    朝瑤踢咬防風邶,也因確信防風邶必會讓著她;防風邶冷笑威脅,卻提腰讓她坐腿上放縱她。
    “我........”瑲玹在父親的注視下搖頭,“做不到。”
    男子的地位與威嚴,甚至是麵子,他無法認同瑤兒在眾目睽睽下這樣挑釁他。
    “你知道為何赤宸和你姑姑會認可他們兩人,完全不反對甚至讚同嗎?”昌仆安撫地拍著瑲玹的背,告訴他原因。
    世俗男子往往因尊嚴、麵子,而敏感易怒,難以容忍被壓製或冒犯。許多男子要麽過度強勢不容挑戰,要麽軟弱退讓失去自我。
    這兩人從不擔心朝瑤的挑釁會真正威脅地位。他們縱容她鬧,甚至享受她的反抗,因為他們的強大足夠穩固。
    ?真正的強者,從不怕被挑戰?,從不怕被心愛之人騎臉輸出。
    “他們擁有絕對的力量、不怕被挑戰,因為?極致的自信不懼流言,兩人身上最難得是不屑世俗規則。縱容到極致,連撕咬、放狠話都是他們之間親密方式,他們之間有獨特的默契,默認鬧歸鬧,外人別摻和?。”
    “兩人對朝瑤的縱容從來不是溫言軟語,而是你狠,我比你更狠卻讓著你。瑤兒的性格也不是甜言蜜語能哄得住,單看她做事和選擇也知道,她可以憐憫弱小,卻絕不會愛上弱小。”
    “她選擇的人,既要強到能接住她的惡,又要狠到能讓她疼。”
    朝瑤以戰損為榮,敢挑戰男子情感裏的地位,不再是被迫承受的一方,反而成為攻擊的那一方。她要的是共赴雷劫的酣暢,而非婚禮誓約的流程。不需要鮮花的虛偽,要彼此血肉的誠實。
    作為若水族的族長、作為女將、同為女子的昌仆對於朝瑤的愛,沒有鄙夷,沒有斥責,反而非常欣賞,欽佩。她與仲意之間也不是男女常見的依附關係,而是共生共強。
    仲意走到瑲玹的麵前,溫和地看著他,“如果她愛權勢,愛財富,愛地位,或許你們有可能,可惜她這幾點都不喜歡。”
    朝瑤自己的實力已是頂峰的存在,這些東西她俯手可得,根本不在乎。
    “也許她也曾在你麵前隨心所欲,可你當時必定不太理解或認同,隻需一兩次,她就知道你不是她要的人。”
    “她不需要虛假客套,骨子裏如她父親般反抗世俗與家族規訓。她不愛救世主,隻愛能和她一起焚世的共犯。她要強大,夠強,才配接住她。”
    瑲玹望著三人待在一起的場景,仿佛心口被紮了一刀。朝瑤此刻趴在案上,東罵一句,西懟一句,九鳳和防風邶也不甘示弱,一個暴烈回罵,一個冷言譏諷。
    瑲玹垂眸苦笑,仿佛要碾碎某種無形的痛楚。?“父親,您可知世間女子求什麽??安穩、憐惜、舉案齊眉..........可朝瑤,她求的是……”他抬眼望向遠處,聲音低啞下去:?“她求的是不馴服的共鳴。”
    他能給她整個西炎山,卻給不出一個敢咬回去的吻。
    世俗要糖,她要刀,弱者求庇佑,強者求對手。
    瑲玹望向父親,眼底一片寂寥:?“她不是不慕溫柔,隻是不要馴獸師的溫柔。她要的是,另一頭野獸收起利爪,卻永不剪去尖牙的默契。”
    夜深,瑲玹倚欄獨飲自嘲:“原來不是她瘋了,是我太像個人。”
    他親手雕琢的手鐲,永遠比不上染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