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雙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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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雷妃與曋妃聽聞宮中侍女稟報,聖女回辰榮山了,早早用過飯相約去太尊宮殿。
    她們怕太尊,但聖女地位尊崇,如今又是僅次陛下的存在,說句大不敬的話,某方麵她的地位已經超過陛下。
    “小祖宗,太尊起身,咱們該用早飯了。”內侍瞅著起大早賞雪的聖女。
    太尊未退位就對這位縱容,允許她不守規矩、默許她的離經叛道、對她任性的包容?,現在更是近乎無底線縱容。
    以前的靈曜小殿下,可以隨意進出西炎王的書房、議事廳,甚至在他批閱奏折時在一旁吃點心、翻書,而西炎王從不訓斥,反而會讓人給她備茶。
    試驗新陣法炸毀半個花園,西炎王得知後第一反應不是責罵,而是問“沒傷著吧?”,隨後默默讓人重修,還給她更多東西繼續研究。
    可以完全按自己的興趣行事,西炎王從不幹涉她的選擇。
    見西炎王時很少行大禮,通常隻是隨意一揖,而西炎王默許這種特權,甚至對臣子解釋“她性子野,別計較”。
    西炎王會親手給她剝果子、點評她的字畫,甚至在她睡著時替她蓋衣。
    現在對比陛下和小夭,他們雖受寵愛,但在太尊麵前仍維持一定的禮數,而聖女卻可以毫無顧忌地放肆。
    動搖根基的言論若出自他人之口,必遭嚴懲,被視為挑釁權威,卻縱容她胡說八道,甚至願意讓她去驗證。
    像是對一個?被偏愛的孩子?的無限寬容,甚至帶著幾分“看她能鬧出什麽花樣”的寵溺。
    別人犯錯要受罰,她犯錯是有趣。
    別人需謹守禮數,她可以肆意妄為。
    別人求而不得的資源,她伸手就有。
    這種偏愛,讓這位成為西炎山最特殊的存在——?一個連帝王都甘願縱容的例外?。
    現在更是陛下與太尊都縱著,從西炎山成為辰榮山,乃至西炎國的獨一份。
    “醒啦?下雪天多適合睡覺。”朝瑤慢悠悠起身,跑進雪地奪過侍衛正在掃雪的掃帚,“借我裝裝樣子。”路過內侍順便來一句“我大清早幹活挺累,你們作證。”
    內侍要錢的理由都想好了。“是,整座宮殿都瞧見聖女幸苦。”
    朝瑤心滿意足往殿內走,踏進宮殿把掃帚往門上一放,搓搓手,“老祖宗,你怎麽起這麽早?”
    “早睡早起。”西炎王瞥了一眼掃帚,嗓門再大點,整座辰榮山都知道她幹活。
    “睡覺也這麽自律?”朝瑤舀了一碗清粥放到西炎王麵前,“困了就睡,醒了就玩,咱們今日去城中看看歌舞?”亮晶晶地望著西炎王,錢得往自己錢包流。
    西炎王故作嚴厲的眼神,顯然無用。挫敗攪動碗裏清粥,“這輩子不打算成親?一直玩下去?”
    “打住打住。”這熟悉的配方,恰好是前幾世新年催婚的語氣。“我才四百多歲,按照你這長壽之星推斷,我還有幾千年壽命,成親不是件好事。”
    雞蛋羹,鹹菜逐漸擺滿西炎王麵前。
    “小夭和瑲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瑲玹的帝王之路?注定無法專一,小夭心之所向與身之所歸卻是兩個人,隻有你不求從一而終,不求一生一世,反而得其所願。”
    朝瑤麵對西炎王意味深長的眼神處變不驚,笑意不減,“老祖宗,越懷念祖母,越證明你當年不夠愛她,不過是遲暮帝王一生作為的思考。”
    當年西炎王處於權力上升期,需要鐵血手段打拚天下,對親情極度壓抑,子女恨他的冷漠。
    如今天下已定,西炎王步入暮年,權力欲望減退,人性逐漸顯露,孫輩憐憫他的孤獨,
    同一個人物,在不同時代、不同觀察者眼中,可以呈現出截然相反的兩麵。
    “我是你的血脈,咱們討論一雙人,是不是有點過於美好?男人與女人同樣複雜,始於利用,終於遺憾,所有真感情皆敗給各自心中的江山,論起來我也不是一個好人啊。”朝瑤感慨萬端。相柳是小夭忘不掉的遺憾,塗山璟是小夭舍不得的日常。
    但世上誰不曾有遺憾?人不能隻靠心跳活著。
    西炎王從未變過,他愛的東西,從一而終,江山。
    西炎王看著這個四百多歲,嘴上喊著不肯長大的孩子,她比他們都提前長大,“你突然冒句大實話,自知之明,確實不是好人。”
    “嗨,我從沒有說過我好人,我從開始就跟所有人說,我濫情,我三心二意,依照世俗標準,我這種人被戳脊梁骨都見怪不怪,可我的快樂她們也體會不到。”
    “我依照世俗活著,我的快樂就沒有了,情願他們私下瞧不上我,我也不願意丟掉我的快樂。”
    她傾身向前,袖口掃過雞蛋羹升騰的熱氣,“就像這碗羹,相柳是上頭飄著的蝦仁,瞧著鮮豔奪目;塗山璟是底下穩當當的蛋羹,托著所有滋味。”
    西炎王筷子尖戳破嫩黃的蛋羹,含笑揶揄“你的雞蛋羹可比這碗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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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貪心啊。”朝瑤笑開,腕間手鐲隨動作輕響,“既要蝦仁的鮮,也要蛋羹的厚。”她指向窗外,積雪壓折的梅枝瞬間彈回原處,“您看,去年被雪壓彎的梅樹,今年照樣開花。我們這樣長的壽命,何必非選不可?”
    西炎王凝視梅枝上顫巍巍的雪“當年誰說世間難得雙全法?”
    窗外新雪簌簌,壓得梅枝又低三分,卻未折斷。四百年的老樹早學會用柔韌對抗重量,就像她學會用漫長歲月稀釋每一次心動。
    “蝦仁會餿,蛋羹會冷。”她伸手轉動瓷碗,讓兩種滋味在漩渦中混沌不分,“老祖宗,我們神族活得夠久,久到能看見所有選擇的對錯如果錯,那不如錯得痛快些。”
    不後悔、不遺憾、不追問前因、不信來世。
    西炎王拿起勺子吃著雞蛋羹“你比瑲玹更貪心。他要天下又要你,你卻要刹那又要永恒。”
    怎麽又扯上瑲玹了,朝瑤一瞧桌上沒有麵食,大意了。“我的祖宗,你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瑲玹那些媳婦聽見,不得拿壇子醃製我?”
    “凶的你不怕,怕女人?”西炎王忍俊不禁憋著笑,殺人不眨眼的相柳不怕,領軍上戰場的蓐收不怕,手握生殺大權的瑲玹不怕,怕幾個氏族女子。
    “人家嫁給你孫子,天天待在辰榮山,盼著你孫子微末寵愛,扶家族興旺,本就不如我過得有趣,何必給人家找不痛快,大家都是女子,互相理解理解嘛。”
    西炎王冷哼一聲,內侍正好稟報方雷妃與曋妃過來請安。
    “衝你來的。”平日免去她們的請安,這回倒是巴巴上趕著。
    朝瑤迅速剝蛋塞在嘴裏,咀嚼幾下,一口喝完冷掉的清粥。西炎王瞅著這大孫女豪放不羈的吃相,“你平常人模狗樣演得不累?”
    “累啊。”朝瑤含糊不清回應西炎王的話,“不愛當狗,隻好離遠點。”
    撲哧一聲,西炎王笑出聲,擺擺手差人傳話,讓她們等會,免得把狗餓死。
    墊好五髒廟,朝瑤起身理了理衣衫,指尖一轉,寶髻偏宜宮樣,臉嫩體紅香。
    撥正發飾,端正儀態,“老祖宗,狗太糙,請喊我瑞獸。”
    西炎王“今晚滾去守大門,我聽你嗷兩嗓子。”
    西炎王依著軟榻,朝瑤坐在下首見到瑲玹兩媳婦,兩位妃子向太尊行大禮,隨後雙手疊放於腹前,屈膝微蹲,向聖女低頭頷首。
    “不必多禮。”朝瑤端坐受禮,隨後起身斂衽還禮。
    西炎王瞅瑞獸端著架子卻又親切的笑臉,既坦率受禮,又依平輩還禮。
    太尊在場,方雷妃與曋妃渾身不自在,聖女笑容親切,無意緩解她們幾分緊張。兩人均不曾與聖女有接觸,曋妃倒是從大王姬嘴裏了解過幾分,“聽聞大亞昨夜回辰榮山,今日特來探訪。”
    朝瑤她需要笑露八顆牙嗎?“當初二位與陛下成婚,有事不曾觀禮,兩位雅量。”朝瑤掌心出現兩個禮盒,遞給瑲玹媳婦,他少娶點,自己能省錢。
    方雷妃與曋妃看了看太尊,一時有些猶豫。西炎王眼簾輕掀,“聖女給的,收著吧。”
    “謝謝大亞。”方雷妃與曋妃從容不迫接過禮盒,沒有交給身側侍女,自己拿著顯得珍重。
    三人在廳內客套一番,方雷妃與曋妃起身告退。朝瑤見她們走遠,身子一癱,“瑞獸不好當,我要當凶獸。”
    “凶獸,咱們看看菜園子。”茶盞輕嗑,西炎王在凶獸震驚的眼神裏淡然起身。
    “老祖宗!!!咱們是有錢人!”朝瑤衝著西炎王的背影喊了一聲,連忙跑上前扶住他,下雪天幹活,這不是虐待老人嘛。
    小夭睡到肚子空空,下意識摸向旁邊,“瑤兒,起來用飯了。”摸到身側空無一人,睡顏懵怔。
    喚來珊瑚和苗圃,得知今早的事,簡單用過飯去尋人。腳步未近,飛雪混著瑤兒的叫苦聲傳來,“老祖宗啊!你這是虐待我啊,年輕人回家都是圖清閑,怎麽到我還得幹活。”
    “你還知道回來?丟下一堆活跑了,回來還不得表現?”西炎王站在田岸,暖著手爐,好笑盯著一邊嚎,一邊幹活麻利的凶獸。
    朝瑤氣哼哼禍禍老祖宗的菜,白菜拔了、菠菜拔了、蘿卜拔了、寒蔥拔了。
    “小兔崽子,你全拔了,吃得完嘛!”西炎王見凶獸露出本性,蝗蟲過境,一窩不留。
    “吃得完,吃不完我給你存起來。”這是啥?朝瑤瞅著地上被雪壓塌貼地生長,葉片肥厚的蔬菜,拔了!
    小夭愜意地走到外爺身邊,瞧著地裏幹活的瑤兒,調侃望向外爺,語氣幽默,“辛苦半年,沒了。”
    “你也下去幹活。”西炎王對著小夭後背一掌,直接把人趕下去。
    小夭惡狠狠碾了一腳菜地雜草,拔了!
    兩人立誌給菜園子拔的一幹二淨,雪水都給融化入土。
    朝瑤拔蘿卜時驚呼“老祖宗!這蘿卜成精了!”眾人回頭,隻見她攥著半截蘿卜,泥巴糊了滿臉,蘿卜須子還黏在發髻上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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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炎王眯眼一瞧“那是你扯斷了。”她悻悻把蘿卜往筐裏一丟,小聲嘀咕“凶獸啃蘿卜天經地義……”
    為逃避幹活,朝瑤突然捂住肚子“哎喲!靈力反噬了!”結果腳下一滑,在雪地裏劈出個標準一字馬。
    小夭涼涼補刀“反噬到腿上了?”她齜牙咧嘴爬起來,順手抓了把雪塞進小夭後頸“本凶獸這是戰術性臥底!”
    “白菜醃酸菜,蘿卜燉羊肉,菠菜包餃子……吃不完我開個菜攤子!”
    菜院子裏的眾人總能聽見朝瑤,拔一樣念叨一樣。
    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瑲玹午後來到爺爺宮殿,見外爺興致盎然倚坐暖榻,紛飛的雪花裏忙活著兩道靚色。
    地上全是今年爺爺種的蔬菜,“你們做什麽呢?”
    “幹活!”小夭舉著鋤頭,不滿姍姍來遲的瑲玹。正想將鋤頭遞給瑲玹,身側瑤兒更快,直接塞到瑲玹手上,“寶貝孫子,該你了。”
    什麽樂趣?朝瑤不想找樂趣了。
    瑲玹“你們挖坑做什麽?”
    “埋自己。”小夭撐著鋤頭,累得腰酸背痛。靈力低微沒得用,修得靈力不讓用。
    “你們倆隻會凶我。”瑲玹吐槽一句,挽起袖袍,輕車熟路挖坑埋自己。
    朝瑤清潔全身泥土,佯裝四肢無力,胳膊像是被卸掉般,踉蹌走到西炎王身邊,身子一軟,直接倒在暖榻上,順帶演了一下腿筋抽動,“老祖宗,獸累成狗,得緩緩。”
    西炎王還未搭話,另一位四肢無力的傀儡,晃晃蕩蕩走過來,往他另一邊一倒,四肢抽動,“我也不行了,找你孫子吧。”
    “尋常人家,遇見你們兩個二世祖,瑲玹天天替你們去夫家幹活。”西炎王低眸刹那,慈眉善目,縱容兩位二世祖拙劣的演技。將桌上盤子放在身後,剛好是兩姐妹中間。
    兩人睜眼一瞧,毫不客氣,躺著啃果子。
    朝瑤故意搖晃著腳丫子“老祖宗,狗爪腳趾凍僵了,需九十九顆金瓜子活血化瘀。”見他不理,又翻出塊帕子蓋臉假哭“可憐我小小年紀就替王室務農”帕子下卻傳來啃蘋果的脆響。
    “狗裏狗氣。”西炎王把錢袋子往後一扔,一隻手隨後攤在他麵前,“外爺,我的手爪子需要藥費。”
    “瑲玹!掏錢!”西炎王左右一看,朝著雪中幹活的瑲玹大喊。
    瑲玹他現在身上哪有錢袋子,低頭扯下玉佩扔給小夭,“土匪!”
    雪幕是最好的幔帳。積雪地有兩個滾成雪團,身側還有哼哧哼哧幹活的身影。
    西炎王注視眼前的溫情,想起幾百年前教瑲玹握劍的清晨。那時他掌心磨出血泡仍不肯哭,如今倒被兩個丫頭片子逼得邊刨坑邊歎氣,這大概就是天道輪回。
    瑤兒拔菜像土匪掃蕩,小夭踩雜草如泄私憤,瑲玹挖坑的姿勢倒是比批奏章更嫻熟。他們以為他在看熱鬧,殊不知退位者最珍貴的特權,正是能用雪色掩蓋眼底的饜足。
    尋常百姓家老人盼團圓不過一桌飯,他卻能看著新君在白菜坑裏實踐民以食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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