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太夫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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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總愛歌頌盛放時的灼灼其華,卻鮮少追問,當花瓣碾作塵泥,那縷殘香是否仍能刺破黑暗?”
    “大家認識這麽久,我不兜圈子。”朝瑤將塗山璟與塗山篌麵前的兩碟菜調換位置,“篌,你要的是塗山族長的位置嗎?未必吧。如果剛才塗山璟麵前這盤菜是族長位置,我現在給你了,能彌補你萬分之一少時的痛苦嗎?”
    塗山篌看了看放在自己麵前的什錦,族長之位?起初他要奪走的就是塗山璟看重的一切,豈料人家不看重族長之位,如今族長之位如同金鎖鏈,捆綁住塗山璟追尋的腳步。
    轉手倒了一杯酒,眾人跪拜族長尊位,而他得到族長之位呢?內心仍是蜷縮在角落的棄兒。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塗山璟,你做葉十七會更快樂,但塗山氏會衰敗,你此生不會愧疚嗎?”朝瑤說話間瞧見防風邶又要扔雞腿,趕緊下手,用筷子夾住他的筷子,手腕翻轉,雞腿落入自己碗中。“你給它吃太好,它怎麽適應山林生活。”
    “你之前對小九他們可不是這樣。”防風邶輕掃一眼塗山兄弟,“它惦記不如就給它,野狐饑時,最羨家狐飽食終日;家狐飽時,又念野狐踏月追風。”
    朝瑤眼睜睜看著防風邶把自己碗裏的大雞腿扔給了白狐你清高、你偉大、你坐著吃飯腰不疼、你九個腦袋說話不結巴。
    塗山璟與塗山篌唇間那抹苦笑,如出一轍,最後還是塗山璟率先開口“如果大哥想試一試,我鼎力相助。”
    “求而暫得,卻非所願。”朝瑤笑如狡兔躍林,轉瞬無蹤。斜睨塗山篌袖袍一眼,“最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得之後,魂還留在昨日的荒原。”
    “我把內丹給你,也是這個意思,你身在塗山,已成定局,不如換個地方,拚出一條路。塗山氏的認可難道比得過天下人的認可?”
    “瑤兒如此做,有幾兩私心?”塗山篌起身將朝瑤麵前酒杯蓄滿,坦然自若地直視著她。
    “全是私心,你入官場,對塗山氏是否有好處,全看你本心,但對新帝全是好處,對於我來說好處不大,但有雞腿好過沒有。”筷子戳著碗底,朝瑤目光炯炯地盯著防風邶,“您說呢?”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難道還會與你計較?”防風邶懶洋洋端起朝瑤麵前的酒杯,揚唇一笑,舉杯即盡”。
    “瑤兒隻想要雞腿?”塗山璟將飯菜中間的蒸魚放到她麵前,“手到擒來。”
    朝瑤截斷魚尾,扔給白狐,“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白狐吃的津津有味,朝瑤淡定拿出她的折扇,斯文人上線,“你們不懂,鄙人不才,為了永遠保持衝勁,喜歡適可而止。”
    突然哼起歌,“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調子直奔陰曹地府。
    三人又開始定向發瘋了。
    沒聽過,卻知道不在調上。這調跑得比豐隆那日書信所寫我要是慢一步,她就要吊死在赤水氏,還快……塗山璟溫潤如玉的臉出現裂痕,“瑤兒,要不……先吃蒸魚?”
    塗山篌嗆出兩行淚,“不合適換菜也行。”
    防風邶淡定飲酒,卻封住白狐聽力,“?挺好,省了招魂鈴,你這嗓子能直接把鬼嚇活。?”
    朝瑤踢了踢他“誇我唱歌像鮫人!”
    “嗯,像鮫人,被掐住脖子的那種。”
    朝瑤目的達成,用過飯理應拜訪一下塗山太夫人,如今太夫人屋子滿是濃鬱的藥味,朝瑤皺了皺鼻子,兩兄弟煞費苦心給她續命。
    剛進屋就意外見到步入老年的蛇莓兒,“最近可好?”
    “謝聖女掛念。”蛇莓兒忽地跪在朝瑤麵前,“塗山太夫人對我有恩,求聖女高抬貴手。”聖女上次來青丘之事,她雖不在場但也從旁人口中聽聞一二。
    “你確定?”朝瑤垂眸看著蛇莓兒,她在塗山家多年,知曉不少秘密。
    蛇莓兒抬頭認真地看著聖女,“聖女之恩,沒齒難忘。”
    朝瑤扶起蛇莓兒,當著塗山兩兄弟的麵在她身上設下禁術,“回百黎,此生關於塗山氏之事,提及隻字片語,血逆而亡。太夫人之事,不勞你操心了。”
    塗山璟看了看大哥,吩咐侍女取了些錢財及衣物遞給蛇莓兒,“奶奶年事已高,你也不必守著。”
    “謝族長、聖女。”蛇莓兒接過包袱時,聖女的坐騎鳳凰已經落地,忽被一股靈力托起,穩穩落在鳳凰背上。
    她回眸時隻見聖女背對著她揮手,“走吧,過往不戀,未來不迎,當下不負。”
    “聖女,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百黎與你重逢,必定以故鄉之禮款待。”蛇莓兒擦去眼角濕熱,隨著鳳凰的離去,消失在天際。
    防風邶瞅見她誇張擦拭不存在的眼淚,旁若無人地誇讚自己,“真好,又是被當做好人的一天。”
    塗山璟與塗山篌你在塗山氏說自己是好人,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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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風邶真好,臉依舊厚。
    朝瑤佇立在榻前,錦被下幹癟的軀體像一具包著人皮的枯木,唯有胸前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撥開帳幔時,太夫人渾濁的眼珠突然一顫,那眼神如同被釘在標本盒裏的蟲,明明早該僵死,卻因蠱蟲被迫凝滯在將死未死的刹那。
    曾經執掌塗山氏千年的手,如今像蒼白的蛛足蜷在緞枕上,指甲泛著青灰。
    “老夫人。”她淺笑一聲,坐在太夫人手邊,“您孫兒們現在挺乖的,不用您操心啦。”
    床榻上的眼珠劇烈震顫,喉嚨裏擠出“咯咯”的痰音,像口含血沫的獸。
    塗山太夫人再次看見朝瑤,仿佛吃下靈丹妙藥,突然開始掙紮。
    “呃!呃!”喉間發出不甘聲,憤恨地盯著朝瑤,她宛若神明的皮裹著惡魔的心。
    宛如枯骨的手垂死掙紮,即將觸碰到她手腕時,被一道靈力震開。眼珠轉動間看清屋內的其餘人,目光落在朝瑤身後的防風邶身上,他冷冷看著自己,明明在笑,卻讓她感受到瀕死前的恐懼。
    防風氏!!!他們怎麽敢如此對自己!
    “奶奶,她隻是看看你。”塗山璟跪坐在榻前,試圖安撫激動的奶奶。塗山篌看著惺惺作態的塗山璟,諷刺地笑著,“是啊,奶奶這麽激動做什麽?平日看著我們也沒這麽高興。”
    “塗山璟,你奶奶的命本就是靠蠱蟲撐著,強弩之末。”
    窗外一陣風過,簷角銅鈴驟響。太夫人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體內的蠱蟲宛如破土而出般,不停頂開、撕咬血肉。
    喉間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銅鈴的餘音尚未散盡,太夫人的軀體已如暴雨中的蛛網般震顫起來。
    蠱蟲在她皮下竄動,頂起一串串青紫的凸起,像無數條毒蛇在朽木中啃噬最後的生機。指甲抓撓錦被,緞麵撕裂聲混著喉間“嗬嗬”的抽氣,宛如一把生鏽的鋸子在鋸空氣。
    朝瑤?支著下巴輕笑,指尖繞著一縷白發“瞧,老夫人這是高興壞了。”她俯身湊到太夫人耳畔,“我要是你,當年就壓著你兒子跪在兒媳麵前,讓她出口氣。”
    當年塗山夫人心情順暢了,今日就不用兒子幫她出氣。
    防風邶?抱臂倚在窗邊,陽光將他影子釘在太夫人扭曲的臉上。他漫不經心把玩著一枚冰鏢,鏢尖偶爾反射寒光,恰好照進塗山太夫人緊縮的瞳孔,仿佛在替她倒數性命。
    塗山璟?跪坐的姿態依舊端正,隻是袖中手已攥得骨節發白。他輕拍太夫人顫抖的手背,溫聲道“奶奶別怕。”
    一聲脆響,太夫人因劇痛咬碎的牙迸濺到他衣襟上,他卻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塗山篌?直接笑出了聲。他拎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慢悠悠道“原來人真能老到……連自己的蠱都嫌棄。”茶水傾瀉聲中,太夫人某根肋骨突然發出“哢嚓”輕響,像是蠱蟲終於咬穿了最後的屏障。
    塗山篌與塗山璟驟然感覺一股氣血逆行而上,壓下喉中腥甜時,塗山太夫人氣息全無。
    簷角銅鈴又響,這次卻像喪鍾。
    小夭對照醫書正在練習針灸之術,瑲玹站在身側溫柔地注視著她,“小夭,我在院中種一株鳳凰樹可好?樹下再給你搭架秋千?”
    小夭瞥了瑲玹一眼,手上下針,嘴上打趣,“你喜歡弄就弄,免得小祖宗回來又去禍禍外爺的菜地。”
    “昨日瑤兒去了塗山氏,想必忙完就該回來了。”瑲玹望著遠處戴著鬥笠,一絲不苟除草的西炎王,“爺爺倒是愛看瑤兒的信,也不知看了多少年。”
    當年他的事情,她告訴爺爺多少?帝王的疑心與直覺告訴他,她和爺爺肯定還有事沒告訴他,瞞著他。
    “那我可不知道。”小夭停下紮針,衝著瑲玹痞氣地挑眉。“我看過瑤兒給外爺的信,講的都是身邊趣事,和我都沒關係,更談不上你了。”
    “前兩天繪幅圖送回來,她在赤水氏上吊,外爺看了說她一條白綾殺四方。”
    瑲玹笑了笑,不再問書信一事,“這次選拔比我想的順利,竟沒想到大家如此配合。”
    突然看見腳步匆匆走來的金萱,瑲玹神色一斂,小夭抬頭望去還未說話,金萱平靜無瀾地說道“陛下,王姬,塗山太夫人去世了。”
    小夭下意識看了看哥哥,昨日瑤兒才去塗山氏,今日太夫人就死了,眸中閃過一絲憂慮。
    瑲玹眼如鷹隼?,從容不迫地問道“與聖女有關?”
    “聖女不知所蹤,塗山太夫人死訊是今日酉時傳出,暫無消息確定是否與聖女有關。”
    小夭心裏想著蠱蟲之事,兄弟蠱這事隻有寥寥幾人所知,連瑲玹都不清楚,如今太夫人一死,塗山璟與塗山篌某種意義算是同生共死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瑲玹待金萱離去,轉頭看向小夭,“太夫人一死,塗山兩兄弟喪期守孝。”
    小夭明白哥哥的意思,遙望山水翠,“哥哥,你覺得太夫人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審時度勢,精明能幹,鐵腕治家,孤掌難鳴,作繭自縛。”
    小夭見瑲玹用二十個字概括完一個堅強霸道的女人,訕笑道“瑤兒說千秋霸業,百年功名,萬古流芳,自認為波瀾壯闊的一生,最終不過是旁人口中幾句話的評價,史官的寥寥幾筆。”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平凡人甚至留不下這麽寥寥幾筆,人生如燈滅,誰還記得誰,不如及時行樂。”
    瑲玹頓了頓,轉眸看向遠方山水,作為帝王誰不想名垂千古,可身後事終究抵不過一頁史冊,後人的口誅筆伐,問心無愧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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