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官莊彭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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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豐九年的秋風卷著楊家灘老街上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在彭勝安的青布長衫下擺上。
他眯著那雙透著精明的三角眼,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劈啪作響,麵前擺著的米鬥在陽光下泛著可疑的灰白色。
"老丈,這可是上好的洞庭早稻,您看這米粒多飽滿。",彭勝安笑著將米鬥往賣柴的老漢麵前推了推,手指不經意間抹過鬥沿,幾粒稗子悄無聲息地落入袖中。
站在他身後的夥計彭三適時地咳嗽一聲,遮住了這細微的動作。
老漢粗糙的手指撚起幾粒米,渾濁的眼睛幾乎要貼到掌心。"彭掌櫃,這米..."
"童叟無欺!"彭勝安拍著胸脯,腰間掛著的銅錢串嘩啦作響,"一鬥米換您三擔柴,這價錢放在整個湘中都找不著第二家。"
當老漢佝僂著背推著獨輪車離開時,彭勝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那米鬥底層摻了兩成碎米,表麵卻鋪著層光潔的新米,這手法他從小看父親使了不下百遍。
他掂量著剛到手的柴火票據,盤算著轉手賣給窯廠又能賺上一筆。
"勝安哥,周記布莊的賬...",彭三湊過來低聲詢問。
"照老規矩。"彭勝安打斷他,拇指在食指與中指間搓了搓,"新布浸水再晾幹,三十匹能多出兩匹的分量"。
他說著突然瞥見街角閃過一道藏青色身影,臉色驟變,"糟了,是官差!"
但已經遲了,三名穿著號衣的差役呈品字形圍住了米攤,為首的高個男子一把掀開米鬥,摻假的碎米頓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好個奸商!"差役一腳踹翻米鬥,雪白的米粒混著灰黃的碎米灑了滿地。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陣陣噓聲,幾個曾被坑騙過的鄉民抓起地上的碎米就往彭勝安身上扔。
彭勝安撲通跪地,額頭抵著青石板連連叩首:"差爺明鑒!小的是被米行供貨的坑了,這就給各位鄉親退錢..."
他邊說邊從袖袋摸出串銅錢,暗中卻將最沉的那吊銀錢往差役靴筒裏塞。
"放肆!"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人群如潮水般分開,身著五品武官補服的周寬世大步走來,腰間佩刀隨著步伐錚錚作響。
彭勝安偷眼望去,隻見這軍官生得劍眉星目,右頰有道寸許長的傷疤,卻透著股書卷氣,與尋常武夫大不相同。
周寬世,實則是穿越而來的曆史學博士周征,凝視著跪在地上的商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眼前這個獐頭鼠目的奸商,在原本的曆史中會成為湘軍名將劉連捷的親家!
他想起在省圖書館讀過的《湘軍誌》裏那段記載:"劉連捷娶彭氏,其父勝安以商助軍,累官至鹽運使...",妥妥的一個同胡雪岩一樣的紅頂商人,比胡雪岩年代更早。
"總兵大人!"差役們慌忙行禮,彭勝樣安聞言如遭雷擊,渾身抖得像篩糠。
楊家灘誰不知道總兵周寬世,正在此地招募湘勇?得罪了這位爺,輕則傾家蕩產,重則人頭落地。
周寬世卻突然俯身扶起彭勝安,在他耳邊低語:"彭掌櫃可知,摻假米若入了軍營,按《大清律例》該當何罪?",溫熱的氣息噴在耳畔,彭勝安卻如墜冰窟,那是殺頭的大罪!
"小的願傾家賠償...",彭勝安話音未落,周寬世已朗聲道:"念在初犯,本官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他轉身對圍觀人群宣布:"即日起,彭氏商號負責采辦湘勇營三月糧秣!"。
人群嘩然,彭勝安呆若木雞,直到被差役推搡著跟上周寬世的步伐,仍覺得身在夢中。
穿過三條街巷來到湘軍大營時,他後背的冷汗已浸透兩層衣衫。
大營轅門前,周寬世屏退左右,突然問道:"彭掌櫃可知我為何饒你?"
彭勝安撲通又跪:"總兵大人菩薩心腸..."
"因為我看得出你是聰明人。",周寬世指尖輕叩刀鞘,"湘軍即將東征,每月需米兩千石、鹽五百引、油三百擔。
“這些若都交給你辦...",他故意拖長聲調,看著商人眼中驟然燃起的貪婪火光。
夕陽西沉時,彭勝安踉蹌著撞開自家宅院的烏漆大門。弟弟彭勝康正在賬房撥算盤,見狀驚得摔了毛筆:"哥!你的臉..."
銅鏡中映出一張慘白的臉,彭勝安這才發現自己的嘴唇被咬出了血,他抓起茶壺灌了半壺冷茶,突然抓住弟弟雙肩:"我們要發了!湘軍的糧草采辦,全交給我們!"
"你瘋了?"彭勝康倒退兩步撞翻條凳,"那些丘八的銀子也敢賺?到時候貨到不給錢,我們找誰哭去?"這個比兄長小兩歲的男子生得方臉闊口,性子卻謹慎得像隻老龜。
彭勝安卻已陷入狂熱:",你懂什麽!周總兵親口許諾,先付三成定金...",他忽然壓低聲音,"而且我打聽過了,這位周大人是曾侍郎曾國藩)的心腹!"。
兄弟倆的爭吵持續到三更天,最後彭勝安摔了茶盞:"爹臨死前把家業交給我,這事我說了算!明日就把祖田抵押給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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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當彭勝安帶著錢莊掌櫃查看田契時,周寬世正在大營研究地圖,親兵來報:"大人,那奸商真敢接這差事?"。
"他會接的。"周寬世用朱筆在楊家灘畫了個圈,",曆史上彭家就是靠軍需起家。
隻不過...",他想起昨日暗中觀察時,彭勝安眼中除了貪婪,還有種困獸般的求生欲,這種人最容易被塑造。
秋雨連綿的九月,彭氏兄弟開始了第一次大宗采購。
彭勝安親自押船去洞庭湖買米,卻在嶽陽樓畔遭了水匪。
當他在艙底聽著頭頂的砍殺聲時,突然想起周寬世臨行時給的錦囊。抖開一看,竟是張蓋著總兵大印的通行文書!
"我們是湘軍糧船!",彭勝安舉著文書鑽出船艙,匪首見到官印果然退去,還賠了兩條快船護航。
那一刻,彭勝安突然明白了權力的滋味,比摻假米暴利百倍。
貨物運抵大營那日,周寬世親自驗收。他抓起把米任其從指縫流落:"彭掌櫃,這次可摻了碎米?"。
"天地良心!"彭勝安指天發誓,"都是上等精米!"這話倒有七分真,剩下三分是他往米袋中層摻了稍次的米,習慣使然。
周寬世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突然高聲道:",米質上乘,按約定價加三成!"軍需官聞言愕然,但在總兵注視下還是多稱了三十兩銀子。
捧著沉甸甸的銀錠回到商號,彭勝安整夜未眠,天亮時分,他踹醒弟弟:"把多收的銀子退回去。"
"你中邪了?"彭勝康摸他額頭。
彭勝安卻想起周寬世驗貨時那個眼神,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把戲,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竟開始在意這位大人的評價。
"這次...我們誠信經營。"他說出這個陌生詞匯時,舌頭像打了結。
當軍需官將退回的銀子呈上時,周寬世笑了。
曆史正在按他的幹預發生微妙偏移,原本的彭勝安要等到湘軍攻克武昌後才開始轉變,而現在...…。
"告訴彭掌櫃,"周寬世對報信的夥計說,",日後有機會時,隨我去大營見曾侍郎。"。
他望向轅門外飄揚的湘軍大旗,仿佛看見曆史的河流在此拐了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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