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美利堅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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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灘的暮春,空氣中彌漫著鹹濕的海風與鴉片煙混合的奇異氣味。
    黃浦江上汽笛長鳴,各國商船如巨獸般匍匐在水麵,吐納著貨物與金錢。
    南京路上,人力車夫吆喝著穿梭於馬車與行人之間,西裝革履的洋人與長袍馬褂的中國商人並肩而行,構成了一幅奇異的中西合璧畫卷。
    湖南提督周寬世立於和平飯店三樓的窗前,凝視著這幅景象,眉頭緊鎖。
    他身著藏青色錦緞官服,胸前補子上繡著雲雁,腰間玉帶上懸著一枚刻有“楚營周記”的懷表,這是堂客劉靜姝給他的的禮物。
    三十幾的年紀,鬢角卻已見霜白,但雙目如炬,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大人,這是今日要拜訪的洋行名單。"身後,後勤總管彭勝安遞上一份燙金名帖,聲音壓得極低,"英國怡和、德國禮和、美國花旗,都已遞了帖子。"
    周寬世接過名帖,指尖在"軍火"二字上輕輕摩挲。
    此次奉密旨來滬,明為考察洋務,實則是為湘軍采購新式軍火,更為新建的炮兵學堂物色西洋教官。
    朝廷對湘軍寄予厚望,而他對肩上重任心知肚明。
    "勝安,你可知這上海灘上,除了這些正經商人,可有什麽……特別的人物?",周寬世忽然問道,目光仍停留在窗外。
    彭勝安一愣,隨即會意:"大人是指那些退伍的洋人軍官?確實有幾個,不過多是些酒色之徒,恐怕難當大任。"
    周寬世嘴角微揚:"帶我去見見這些"酒色之徒"。"
    黃昏時分,南京路上的瓦斯燈次第亮起。周寬世換了一身素色直裰,隻帶彭勝安一人,來到了位於街角的一家葡萄酒莊。
    店麵不大,卻裝修考究,橡木桶排列整齊,玻璃櫥窗內陳列著各色酒瓶,標簽上印著法文、德文等洋文。
    推開雕花木門,撲麵而來的是醇厚的酒香與煙草氣息。
    店內客人不多,角落裏,一個金發碧眼的高大男子格外醒目。
    他身著皺巴巴的軍裝式外套,麵前擺著半瓶白蘭地,正用一副撲克牌獨自玩著遊戲。
    周寬世瞳孔微縮,這就是他要找的人,弗雷德裏克·湯森德·華爾,未來的"洋槍隊"首領。
    現在卻隻是個落魄的冒險家,作為穿越者,周寬世對這段曆史了如指掌:華爾十六歲進入美國諾維奇軍事學院,參加過克裏米亞戰爭,後來輾轉來到遠東,最終成為清廷雇傭軍指揮官。
    而現在,曆史尚未展開,這個未來的傳奇人物就坐在他麵前,醉眼朦朧地玩著紙牌。
    "大人,那就是華爾,美國人,據說打過仗,但現在……",彭勝安低聲提醒,語氣中帶著不屑。
    周寬世擺手示意他噤聲,徑直走向華爾的桌子。
    "這位先生,可否共飲一杯?",他用流利的英語說道,這得益於他穿越前在現代大學專攻的曆史學位。
    華爾抬起頭,湛藍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個會說英語的中國官員?稀奇。"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美國口音,"請坐,不過酒錢你自己付。"
    周寬世坦然落座,示意彭勝安去要一瓶最好的波爾多。
    近距離觀察,華爾比他想象中更年輕,約莫三十出頭,高挺的鼻梁上有道淺淺的傷疤,金發淩亂地搭在額前,渾身散發著酒精與汗水的混合氣味,但那雙眼睛卻異常銳利,像是隨時準備捕捉獵物的鷹隼。
    "周寬世,湖南總督。"他簡短地自我介紹。
    "弗雷德裏克·華爾,前美國陸軍,現職業……"華爾晃了晃酒杯,"享受人生。"
    彭勝安端來紅酒,為二人斟上。
    周寬世舉杯輕嗅,然後小啜一口:"1855年的拉菲,好酒。不過比起波爾多,我更喜歡勃艮第的黑皮諾。"
    華爾眉毛一挑:"沒想到中國官員也懂葡萄酒。"
    "略知一二。"周寬世微笑,"就像我對軍事也略知一二。諾維奇軍校的課程應該包括拿破侖戰爭研究吧?"
    酒杯在華爾手中一頓,酒液微微晃動。他眯起眼睛:"你怎麽知道我是諾維奇畢業的?"
    周寬世不慌不忙:"一個十六歲就能進入正規軍校的人,必定天賦異稟,我看人向來很準。"
    這當然是謊言,但他必須為自己對華爾的了解找個合理借口。
    華爾大笑起來,露出幾顆不太整齊的牙齒:"總督大人,你比那些隻會點頭哈腰的官員有趣多了。不過,"他突然壓低聲音,"找我有什麽事?總不會是來討論葡萄酒和拿破侖的。"
    周寬世放下酒杯,直視華爾的眼睛:"我需要一個教官,一個真正懂現代戰爭的人,來訓練我的炮兵。"
    "炮兵?"華爾吹了聲口哨,"那可是技術活。你們中國人連瞄準具都看不懂吧?"
    彭勝安聞言變色,周寬世卻不動聲色:"正因為不懂,才需要請教。我聽說你在克裏米亞指揮過野戰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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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爾的表情變得警惕:"我的過去似乎不是什麽秘密。誰告訴你的?"
    "上海灘是個小地方。",周寬世避重就輕,"怎麽樣,有興趣嗎?年薪五千兩白銀,外加戰利品分成。"
    這個數字讓華爾的眼睛亮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飾住貪婪,裝作漫不經心地搖晃酒杯:"五千兩?聽起來不錯。不過,我為什麽要去湖南那個窮鄉僻壤?在上海,我至少還有酒和女人。"
    周寬世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緩緩展開:"湖南或許偏僻,但不窮。這有座鐵礦的開采權,足以支付你的薪水。",羊皮紙上蓋著湖南巡撫的大印,鐵礦產量數字赫然在目。
    華爾盯著文書,喉結滾動了一下。
    周寬世知道已擊中要害,繼續道:"除此之外,你將擁有完全的教學自主權,可以直接向我匯報,不必受那些迂腐文官節製。"
    "聽起來很誘人。"華爾舔了舔嘴唇,"但我有個條件。"
    "請講。"
    "我要實戰機會。"華爾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我不隻想教那些學生怎麽打炮,我要帶他們上戰場。"
    周寬世心中一震,這正是他想要的。
    曆史上的華爾就是以實戰練兵聞名,但他必須表現得猶豫不決:"這……恐怕朝廷不會允許外國人參戰。"
    "那就別浪費我的時間。"華爾作勢要起身。
    "等等。"周寬世抬手,"如果……是剿匪呢?湖南山區的土匪猖獗,朝廷向來鼓勵地方自行剿滅。"
    華爾重新坐下,露出滿意的笑容:"土匪也行,反正子彈打在人身上的效果都一樣。"
    兩人相視而笑,各自心懷鬼胎。周寬世知道,他正在與魔鬼做交易,但為了湘軍的現代化,這個險值得冒。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華爾突然正色道,"你為什麽選我?上海灘上有的是退伍的英國軍官,他們更"體麵"。"
    周寬世沉吟片刻,決定實話實說:"因為他們太"體麵"了。他們看不起中國軍隊,隻想混日子拿薪水。而你,"他直視華爾,"你是個賭徒,你需要證明自己。我們中國人有句話,叫"英雄不問出處"。"
    華爾沉默良久,突然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放下杯子:"成交!不過我要預付三個月薪水,而且今晚我要去上海最好的妓院,你付賬。"
    彭勝安聞言幾乎要跳起來。
    周寬世卻大笑:"可以,但明早八點,我們在和平飯店簽定契約,我要見到清醒的華爾,而且我不等人,我喜歡守時的人"。
    周寬世掏出懷中那塊精致的銅表,似乎不經意的看了看時間。
    離開酒莊時,夜色已深。彭胎安忍不住問道:"大人,此人放蕩不羈,真能委以重任嗎?"
    周寬世望著南京路上閃爍的燈光,輕聲道:"明德,你見過困獸嗎?它們髒、凶、不馴服,但戰場上,你需要的就是這種野獸般的本能。湘軍太規矩了,需要一點野性。"
    他想起曆史上華爾帶領洋槍隊創下的戰績,又補充道:"況且,有些人才,就像這葡萄酒,需要適當的時機和環境,才能發揮真正的價值。"
    第二天清晨,南京路上霧氣彌漫,周寬世站在和平飯店門前,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在南京路的一端,華爾背著破舊的行李袋,軍裝外套皺巴巴的,但眼神卻異常清醒。
    "差點睡過頭。"華爾,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希望湖南的姑娘與美酒不比上海差。"
    周寬世拍了拍華爾的肩膀:"歡迎加入湘軍,華爾教官。從今天起,你的冒險開始了,幾天後我們一起去湖南"。
    回頭,周寬世對後勤總管彭勝安豪爽的大聲說:“給我們華爾教官在和平飯店,開最好的房間,買最好的酒……”。
    周寬世知道,他剛剛為湘軍、為中國的軍事現代化,撬動了一塊關鍵的曆史杠杆。
    而華爾,這個美國賭徒,將在湖南寫下怎樣的人生篇章?曆史已經改變,未來充滿未知,但此刻,黃埔江的風撲麵而來,周寬世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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