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英王的未路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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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
周寬世獨自站在三河鎮的土地上,寒風吹動他的黑色戰袍。
遠處三河鎮的土地廟方向,烏鴉盤旋,仿佛還能聽見七千湘軍亡魂的嗚咽。
他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卻渾然不覺。
"大人,李將軍的遺物送來了,埋在土地廟的關帝爺聖像下。"
親兵周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周寬世緩緩轉身,目光落在那口斑駁的鐵箱上,那是李續賓留在世間的最後痕跡。三河鎮一役,湘軍精銳全軍覆沒,李續賓戰至最後一刻,隻留下這箱遺物被埋在土地廟。
"都退下。"周寬世聲音嘶啞。
待帳中隻剩他一人,周寬世顫抖著打開鐵箱。
裏麵整齊疊放著一套被血浸透的官服,一枚斷裂的玉佩,幾封家書,還有一本邊角燒焦的兵書。
他捧起官服,布料上幹涸的血跡硌得掌心發痛。
"李兄...",周寬世喉頭滾動,眼前浮現出那個總是站在最前線的挺拔身影。
突然,他的指尖觸到兵書封皮下有異物一張對折的薄紙。
周寬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紙,在燭光下展開,紙上的字跡因血跡而模糊,但關鍵內容清晰可辨:
"...英王許諾,若獻皖北三城,當封侯爵...梅花印記為憑..."
周寬世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不是李續賓的筆跡,而是...。
他的手指撫過信紙角落那個幾乎不可見的梅花印記,渾身血液瞬間凝固,苗沛霖!那個反複無常的皖北軍閥,竟與陳玉成暗通款曲!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周寬世死死盯著那封信,三河鎮的慘狀在眼前閃回:李續賓身負重傷,被三名太平軍圍攻活活砍死;湘軍將士被太平軍鐵騎踐踏;七千具屍體堆成小山,鮮血染紅了三河...
"苗沛霖..."周寬世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眼中燃起滔天怒火。
若沒有這封密信,或許三河之敗本可避免,他猛地將信紙拍在案上,震得燭台搖晃。
"來人!備馬!"
三日後,潁上城外苗沛霖大營。
苗沛霖正與心腹在帳中飲酒作樂,忽聞親兵來報:"大帥,湘軍湖南提督周寬世單騎求見!"
"周寬世?"苗沛霖手中酒杯一頓,三角眼中閃過警惕,"帶了多少人馬?"
"就他一人,連隨從都沒有。"
軍師趙德湊過來低聲道:"大帥,此人來者不善。三河鎮一役,湘軍幾乎全軍覆沒,就他獨活,他必是來興師問罪的。"
苗沛霖冷笑一聲:"讓他等著。",他轉向趙德,"去查查,最近湘軍可有異動。"
半個時辰後,周寬世被引入大帳。
帳內二十名刀斧手分立兩側,苗沛霖高坐虎皮椅上,右手有意無意地搭在腰間短銃上。
"周提督遠道而來,有何貴幹啊?"
苗沛霖拖長聲調,眼睛卻緊盯著周寬世腰間的佩劍。
周寬世不卑不亢地拱手:"苗將軍,明人不說暗話,周某此來,是要送將軍一場富貴。"
"哦?"苗沛霖嗤笑一聲,"我苗某人現在要兵有兵,要糧有糧,周提督能給我什麽富貴?"
周寬世不慌不忙地從懷中取出那封信,輕輕放在案幾上:"不知這個,夠不夠分量?"
苗沛霖瞥見信箋上的梅花印記,臉色驟變。
他猛地站起,右手已按在短銃上。帳內刀斧手"唰"地抽出兵刃,寒光四射。
周寬世卻紋絲不動,反而自顧自地倒了杯酒:"苗將軍若殺了我,這封信的副本明日就會送到曾國藩案頭。
到時候,不知朝廷會如何看待一個私通長毛的團練大臣?"
帳內死一般寂靜,苗沛霖額頭滲出細密汗珠,他死死盯著周寬世,忽然大笑起來:"好!好個周寬世!來人,看座!"
待左右退下,苗沛霖壓低聲音:"周兄想要什麽?"
周寬世飲盡杯中酒,眼中閃過寒光:"陳玉成。"
"英王?"苗沛霖倒吸一口冷氣,"他現在雖敗走廬州,可手下還有數萬精銳..."
"正因如此,才需要苗將軍相助。"周寬世湊近一步,"陳玉成素來信任將軍,若您邀他入壽州休整..."
苗沛霖眼珠轉動,忽然明白了周寬世的計劃。
他拍案而起:"你要我在壽州設伏?!"
"不錯。"周寬世從袖中取出一張地圖,"壽州城北門年久失修,我可派精兵潛伏入城。隻要陳玉成進城,便是甕中之鱉。"
苗沛霖踱步沉思,投靠朝廷固然穩妥,但陳玉成待他不薄...可那封要命的信...
"事成之後,"周寬世看穿他的猶豫,"我自會銷毀所有證據。另外,朝廷對擒獲英王之功,至少封個巡撫。"
這句話擊中了苗沛霖的軟肋。
他猛地轉身:"好!但我有條件——我要親手處置陳玉成!"
周寬世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卻點頭應允:"成交。"
當夜,一封蓋著苗沛霖印信的密函悄悄送往陳玉成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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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壽州城外。
陳玉成率領殘部抵達時,已是日暮時分。
這位太平天國最年輕的王爺,此刻甲胄殘破,眼中卻仍燃燒著不滅的火焰。
"王爺,苗沛霖親自出迎了。"部將陳得才指著城門處一隊舉著火把的人馬。
陳玉成眯眼望去,隻見苗沛霖滿臉堆笑,身後跟著數十名親兵。
他略一沉吟:"傳令下去,全軍在城外紮營,隻帶五百精銳入城。"
苗沛霖遠遠望見陳玉成隻帶少量兵馬,心中一緊,臉上卻笑容更盛:"英王殿下!末將已備好酒食,為殿下接風洗塵!"
陳玉成下馬還禮:"苗將軍有心了。"他環顧四周,"壽州城防似乎鬆懈了些?"
"殿下明鑒。"苗沛霖早有準備,"近日皖北蝗災,末將派兵協助百姓滅蝗去了。"
陳玉成點點頭,卻暗中向陳得才使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悄悄落後幾步,對親兵低語幾句。
宴席設在知府衙門。酒過三巡,苗沛霖忽然歎息:"殿下,廬州一失,皖北恐難堅守。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陳玉成放下酒杯,目光灼灼:"本王欲收攏部眾,北上與撚軍會合,再圖大業。"
他話鋒一轉,"苗將軍可願隨本王同行?"
苗沛霖心中一凜,這正是周寬世預料的情況。他故作激動:"末將願效犬馬之勞!隻是..."他壓低聲音,"壽州糧倉尚存十萬石糧草,需三日才能裝車完畢。"
"三日..."陳玉成沉吟片刻,"好,本王就在此休整三日。"
子夜時分,苗沛霖悄悄來到城隍廟後的密室。周寬世早已等候多時。
"他起疑了。"苗沛霖擦著汗,"隻帶了五百人進城,還派人在城內四處查探。"
周寬世冷笑:"不愧是英王。不過無妨,明日你以商議北上路線為由,邀他去北門視察。
那裏城牆破損,最適合伏兵突襲。"
苗沛霖遲疑道:"若他不肯去呢?"
"那就用第二個計劃。"周寬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明日宴席上,下在酒中。"
苗沛霖接過瓷瓶,手微微發抖:"這是..."
"放心,隻是蒙汗藥。"周寬世眼中寒光閃爍,"我要的是活著的陳玉成。"
次日傍晚,知府衙門再次大擺宴席。酒至半酣,苗沛霖起身舉杯:"殿下,末將敬您一杯,祝北上旗開得勝!"
陳玉成剛要舉杯,忽聽外麵一陣騷動。陳得才匆匆闖入:"王爺!城外大營遭襲!"
"什麽?"陳玉成猛地站起,酒杯摔得粉碎。他銳利的目光射向苗沛霖:"苗將軍,這是何意?"
苗沛霖臉色煞白,正欲辯解,忽聽四周屏風後弓弦聲響。
數十名弓箭手現身,利箭直指陳玉成。
"陳玉成!"周寬世從側門大步走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陳玉成見中埋伏,反而仰天大笑:"好個苗沛霖!好個湘軍走狗!"他"鏘"地拔出佩劍,"本王今日就算死,也要拉你們墊背!"
混戰中,陳玉成連斬七名伏兵,但終究寡不敵眾。
一支暗箭射中他的右腿,他單膝跪地,仍揮劍不止。
周寬世見狀,親自上前,一記刀背重重擊在陳玉成後頸。
當陳玉成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鐵籠中,雙手雙腳戴著沉重的鐐銬。
籠外火把通明,周寬世正冷冷注視著他。
"周...寬世..."陳玉成聲音嘶啞,"要殺便殺,何必羞辱於我?"
周寬世蹲下身,與籠中的囚徒平視:"陳玉成,你可記得三河鎮的土地廟?李續賓將軍和七千湘軍將士的冤魂,正等著你的頭顱祭奠。"
陳玉成冷笑:"成王敗寇,何須多言?我隻恨沒能親手斬下曾國藩的頭顱!"
"帶下去!"周寬世厲聲道,"嚴加看管,明日押送大營!"
當夜,苗沛霖秘密來訪。他看著囚籠中的陳玉成,神色複雜:"英王..."
陳玉成睜開眼,目光如刀:"苗沛霖,本王待你不薄,為何叛我?"
苗沛霖避開他的視線:"殿下,這亂世之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哈哈哈!"陳玉成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悲涼,"好一個人不為己!你以為周寬世會放過你?狡兔死,走狗烹!"
苗沛霖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咬牙離去。
三日後,當周寬世押解陳玉成前往湘軍大營時,眾將士紛紛出迎。
看著囚籠中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年輕將領,老將鮑超長歎一聲:"英王,可惜了。"
陳玉成昂首不語,目光越過眾人,望向遠處的天空。那裏,一隻孤鷹正在盤旋。
當夜,周寬世獨自站在營帳外,望著滿天星鬥。親兵來報:"大人,苗沛霖派人送信,邀您明日赴宴。"
周寬世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告訴他,本官軍務繁忙,改日再聚。"
他轉身入帳,從暗格中取出那封密信,在燭火上點燃。
紙灰飛舞中,周寬世輕聲自語:“李大哥,那晚向你揮刀的陳玉成已滅,您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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