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盛大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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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豐十一年秋,湖南湘鄉荷塘鎮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遠處的山巒如刀削斧劈,青灰色的天空下,一支身著素服的隊伍緩緩行進在蜿蜒的山路上。
    隊伍最前方,曾國荃騎著一匹黑馬,麵色凝重如鐵。
    "大人,前麵就是煙溪灣了。",親兵隊長劉鬆山指著山穀中一片開闊地說道。
    曾國荃微微頷首,目光越過層層山巒,落在遠處那座新修的石牌坊上。
    牌坊上"忠烈千秋"四個大字在秋陽下泛著冷光。
    他深吸一口氣,十年前吉安城下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箭如雨下,李續賓率親兵衝入重圍,將他從死人堆裏背出來的情景。
    "傳令下去,全軍整裝,準備祭禮。"曾國荃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隊伍在山穀入口處停下。早已等候多時的當地官員和鄉紳迎了上來。
    為首的知縣躬身道:"曾大人遠道而來,下官已經製備好祭品香燭。"
    曾國荃翻身下馬,拍了拍沾滿塵土的官服:"李家後人可到了?"
    "回大人,李公子已在墓前守候三日了。"
    曾國荃點點頭,目光掃過隨行的數十名湘軍將領——彭玉麟、周寬世、鮑超、楊嶽斌……這些身經百戰的悍將此刻都沉默不語,臉上寫滿了肅穆。
    他知道,這些人中不少都曾與李續賓並肩作戰,有的甚至親眼目睹了三河鎮那場慘烈的敗仗。
    "走吧。"曾國荃率先邁步,沿著新鋪的石階向山腰處的陵園走去。
    石階兩旁,新栽的鬆柏在秋風中搖曳。越往上走,曾國荃的心就越發沉重。
    十年前,李續賓在吉安城下救他一命後,曾笑著說:"九帥,他日若我不幸戰死,還望您能照顧我的家小。"當時他隻當是玩笑,誰曾想竟一語成讖。
    轉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一座規模宏大的陵墓出現在眾人麵前,漢白玉的墓碑上刻著"皇清誥授振威將軍李公續賓之墓"。
    墓前平台上,擺放著數十張黑漆木椅,已有不少湘軍將領提前到達,見曾國荃到來,紛紛起身行禮。
    "諸位請坐。"曾國荃抬手示意,目光卻落在跪在墓前的一個瘦弱少年身上。
    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一身重孝,正是李續賓的兒子李光久。
    曾國荃走到少年麵前,伸手將他扶起:"賢侄請起。"
    少年抬頭,眼中含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曾叔父……"
    隻這一聲稱呼,曾國荃便覺喉頭一緊。他記得最後一次見李續賓時,對方還抱著這個五歲的孩童,笑著說要教他騎馬射箭。
    如今父子陰陽兩隔,隻留下這孤兒寡母。
    "你父親是我救命恩人,更是朝廷的忠臣。"曾國荃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今日我帶了三萬兩白銀,是當年你父親支援我吉字營的數額,現在物歸原主。"
    身後親兵抬上十個沉甸甸的紅木箱,整齊地排列在墓前。
    曾國荃轉身麵向眾將領,深吸一口氣:"今日我等齊聚於此,祭奠忠烈。李續賓將軍為國捐軀已近三載,然其忠勇之姿,猶在眼前。"
    彭玉麟起身道:"九帥,李將軍在天之靈,必感欣慰。"
    曾國荃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緩緩展開:"奉欽差大臣、兩江總督曾國藩之命,今日特來祭奠李續賓將軍。"
    全場肅立。秋風掠過山崗,卷起幾片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落下。
    "維鹹豐十一年九月十五日,欽差大臣曾國藩遣弟國荃,謹以清酌庶饈之奠,致祭於振威將軍李公續賓之靈……"
    曾國荃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
    他讀到"吉安一役,公救我於萬箭之中"時,聲音微微發顫;讀到"三河之敗,公力戰至最後一息"時,眼中已有淚光閃動。
    祭文讀完,曾國荃親自點燃三炷高香,插入墓前的青銅香爐。
    青煙嫋嫋升起,在秋日的陽光下形成一道淡淡的煙柱。
    "獻禮!"
    隨著一聲令下,親兵們抬上早已準備好的三牲祭品——整豬、整羊、整牛,依次擺放在供桌上。
    隨後是象征性的紙錢、紙馬、紙兵器,被投入熊熊燃燒的火盆中。
    "李將軍生前最愛飲此酒。"曾國荃從劉鬆山手中接過一個青瓷酒壺,緩緩將酒灑在墓前,"今日與諸公共飲,以慰忠魂。"
    眾將領紛紛舉杯,一飲而盡。酒是湖南特產的米酒,入口甘甜,回味卻帶著微微的苦澀,恰如此刻眾人的心情。
    儀式進行到尾聲時,曾國荃示意親兵抬上一個紅木匣子。
    他親手打開匣蓋,裏麵赫然是陳玉成的首級——經過特殊處理,麵目仍清晰可辨。
    "李將軍,今日我帶陳逆首級來見你。"曾國荃的聲音突然提高,"三河鎮之仇,今日得報!"
    人群中傳來一陣低聲的議論。鮑超上前一步:"九帥,可否讓末將也看一眼這逆賊?"
    曾國荃點頭應允。鮑超凝視著匣中的首級,突然狠狠啐了一口:"狗賊!你也有今天!"這位以勇猛著稱的將領竟紅了眼眶,"李大哥,你看到了嗎?這廝終於伏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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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麵一時有些混亂,幾位與李續賓交好的將領紛紛上前,對著陳玉成的首級唾罵。
    曾國荃沒有製止,他知道這些人需要這樣的宣泄。
    "夠了。"良久,曾國荃才抬手示意,"將首級焚化,以祭奠三河鎮陣亡將士。"
    親兵將木匣投入火盆,火焰猛地躥高,發出劈啪的響聲。
    曾國荃注視著燃燒的火焰,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三河鎮那場大火——李續賓率五百親兵斷後,最終全軍覆沒的慘烈景象。
    儀式結束後,眾將領依次上前行禮。曾國荃注意到李光久直站在一旁,神情木然,似乎還未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久
    "賢侄,"曾國荃走到少年身邊,"這三萬兩白銀,一半用於修繕陵墓,一半作為你母子日後生活之資。我與你父有生死之交,今後你便如同我親子一般。"
    李光久跪下叩頭:"謝叔父大恩。"
    曾國荃連忙扶起他:"不必如此。你父親當年救我性命,恩同再造。
    這些銀兩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他頓了頓,"你可願隨我去南京?那裏有最好的學堂,我可以為你請最好的老師。"
    少年猶豫片刻,搖了搖頭:"母親體弱多病,我不忍遠離。再者,父親陵墓在此,我當守孝三年。"
    曾國荃歎息一聲,不再勉強。他轉向其他將領:"諸位遠道而來,今晚就在荷塘鎮歇息。明日一早,各自返回駐地。"
    眾人領命而去。夕陽西下,陵園內漸漸安靜下來。
    曾國荃讓親兵們也退下,獨自一人留在墓前。
    秋風漸涼,吹動他的衣袍。曾國荃緩緩跪在墓前,終於卸下了白天維持的威嚴麵具。
    "續賓兄……"他聲音哽咽,"我來晚了。"
    一滴淚水終於落下,砸在青石板上。這位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湘軍悍將,此刻哭得像個孩子。
    "吉安城下那一箭,本該要了我的命。是你背著我殺出重圍……三河鎮那一戰,本該是我去斷後,你卻搶了軍令……"曾國荃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墓碑上,"你總是這樣,把生的機會留給別人……"
    暮色四合,山間響起蟲鳴。曾國荃從懷中掏出一個牛皮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將剩下的酒全部灑在墓前。
    "陳玉成那廝,我親手剮了他三百六十刀!每一刀都喊著你的名字!"他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可是這有什麽用?你再也回不來了……"
    遠處,劉鬆山不安地望著陵園方向。他跟隨曾國荃多年,從未見過主帥如此失態。
    "要不要去勸勸大人?"一名親兵小聲問道。
    劉鬆山搖搖頭:"讓大人一個人待會兒吧。這些年,他憋得太久了。"
    陵園內,曾國荃已經平靜下來。
    他撫摸著墓碑上李續賓的名字,輕聲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承嗣。你李家血脈,絕不會斷絕。"
    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曾國荃仰頭望去,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李續賓爽朗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對著墓碑深深三拜。
    "續賓兄,安息吧。來世,我們還做兄弟。"
    夜風送來遠處荷塘的清香,如同一個溫柔的回應。
    曾國荃最後看了一眼墓碑,轉身走向等待他的親兵們。月光下,他的背影挺拔如鬆,仿佛剛才的脆弱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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