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華爾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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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雨把上海港澆成泛著鐵鏽色的水墨畫。
    周寬世站在天主教堂彩窗投下的血紅色光影裏,手指摩挲著懷表蓋楚營周記的刻字
    表針停在下午三點十七分,在他的現代記憶裏標注著華爾陣亡的準確時間。
    此刻距離那個宿命時刻,還剩二十三小時四十三分鍾。
    "周大人,洋醫隊到了。",親兵在門外壓著嗓子通報,雨水順著鬥笠邊緣串成珠簾。
    周寬世迅速將懷表塞進補服內袋,冰涼的金屬貼著他縫在夾層裏的防彈背心。
    這件防彈衣是周寬世根據記憶仿現代讓169秘密軍工廠工匠打造的護具,如今裹著綾羅綢緞,像隻困在繭裏的蟬。
    十二名戴著麵具的歐洲醫生魚貫而入,皮靴在地磚上敲出潮濕的聲響。
    領頭的是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周寬世注意到他黑色鬥篷下,露出柯爾特轉輪手槍的雕花槍柄。
    "霍夫曼醫生?",周寬世用德語發問,這是他前世掌握的多國語言之一。
    "您果然如信中所說精通普魯士語。",醫生掀開麵具,露出左眼猙獰的傷疤。
    "但您要的磺胺,在巴達維亞隻找到這麽點。"
    他遞上錫盒,裏麵躺著三支玻璃安瓿瓶,淡黃色藥液裏懸浮著可疑的絮狀物。
    子夜時分,周寬世在上海炮台的陰影裏見到了華爾。
    這個留著八字胡的美國冒險家正在擦拭他的勒馬特手槍。
    翡翠袖扣在月光下泛著幽光,那裏麵藏著周寬世親手改造的指南針。
    "弗雷德,看這個。",周寬世展開慈溪地形圖,用鋼筆畫出炮彈拋物線的現代計算公式。
    "明日巳時三刻,太平軍會在招寶山北側布置三門十二磅拿破侖炮。"
    華爾大笑起來,濃重的紐約口音震得地圖簌簌作響:"我的周,你比氣象站的颶風預報還準!不過..."
    他突然壓低聲音,槍口輕輕抵住周寬世胸口,"上個月在鬆江,你怎麽知道聖庫船隊會經過泖港?
    彩窗透進的月光在兩人之間割出明暗交界,周寬世感覺懷表在內袋發燙。
    他知道此刻說出的每個字都在重塑時間線:"我有三百死士,專司情報。"
    "包括這個嗎?"華爾突然扯開他的衣襟,防彈背心的凱夫拉纖維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教堂外驚雷炸響,懷表蓋子彈開的瞬間,周寬世腦海中浮現的全國各地太平天國勢力的布局圖。
    次日清晨,當霍夫曼醫生在臨時搭建的手術帳篷裏發現磺胺全部結晶時,周寬世正站在慈溪城牆的豁口處。
    他手中的單筒望遠鏡閃過一道異光,這是他利用現代知識在自己軍廠,通過工匠秘密製造的紅外熱成像儀。
    此刻顯示屏上,代表華爾的紅色人影正衝向標注著"死亡區域"的炮擊坐標。
    "快發信號!",周寬世對著旗語兵怒吼。
    三麵黃色令旗剛剛升起,天空突然降下赤紅色暴雨。
    這不是史書記載的天氣,豆大的雨滴在防彈背心上腐蝕出縷縷白煙,時間線開始自我修正了。
    當華爾腹部中彈時,周寬世懷表蓋內側的刻字正在融化重組。
    他瘋狂地給昏迷的華爾注射變質的磺胺,卻發現傷口流出的血泛著詭異的熒光綠色。
    霍夫曼醫生舉著手術刀呆立當場,帳篷外傳來湘軍士兵的驚叫:"長毛賊的炮彈會冒鬼火!"
    申時二刻,周寬世握著逐漸冰冷的懷表,看秒針開始逆時針旋轉。
    手術台上的華爾突然睜開眼:"周,這次我還能活著嗎?"
    帳篷外喊殺聲戛然而止,燃燒的炮彈懸停在半空,雨滴凝固成血色水晶。
    周寬世腦海浮現在現代,他導師夏教授帶領考古隊伍在雨夜裏若隱若現。
    2009年杭州灣畔,我國考古隊發現華爾墓裏華爾的骸骨。
    當周寬世再度睜眼時,正躺在慈溪縣衙的楠木榻上,彭勝安哭嚎:"洋槍隊統領華爾大人...歿了。"
    鹹豐十一年秋,湘江畔的晚霞燒紅了嶽麓書院飛簷。
    周寬世踩著濕滑的青石板奔進演武堂時,正撞見華爾在給生員們演示燧發槍拆解。
    美國人沾著機油的指尖捏著黃銅簧片,像捧著片湘繡金絲。
    "史密斯教官,撫台大人要查火器操典!"周寬世壓低聲音,官靴上的洞庭湖泥漿滴在《海國圖誌》扉頁。
    他花了三個月,才讓這位美利堅冒險家相信"華爾"是更吉利的漢名。
    "周,你聞這個。"華爾突然把擦槍布按在他鼻尖,亞麻布上混著火藥與君山銀針的氣味,"像不像查爾斯頓港的落日?"
    夕陽透過雕花窗欞,在燧石槍的鏡麵槍管上烙下窗格子陰影,宛如西洋教堂的玫瑰花窗。
    周寬世望著他卷起西洋襯衫的袖口,小臂上還留著上月剿匪時的箭傷。
    當時在橘子洲頭的蘆葦蕩,是華爾用煮沸的瀏陽河水和繡花針給他縫合傷口。
    生員們至今還在傳唱提督大人那柄斬馬刀——刀柄纏著從華爾襯衫撕下的法蘭絨布條。
    小雪那日,他們在天心閣城牆試驗改良震天雷。
    周寬世特意摻了白藥粉的硝磺比例,爆破時的青煙卻驚飛了杜甫江閣的寒鴉。
    華爾撿起炸碎的城磚,忽然用炭條在上麵畫出西點軍校的坐標方格:"周,這塊磚的裂紋走向,和我在弗吉尼亞見過的花崗岩一模一樣。"
    最驚險的是次年開春,太平軍偏師夜襲長沙。
    周寬世帶三百親兵死守小吳門,華爾竟駕著新造的龜船從湘江迂回。
    船頭那門六磅炮是他用嶽麓山毛竹改造的滑膛炮,發射時震落了整片坡子街的樟樹籽。
    捷報傳來那夜,兩人在賈誼故居就著臭豆腐飲朗姆酒,月光把井欄上的繩痕照得像條時光裂縫。
    直到某次酒酣耳熱,華爾忽然用拆信刀在桌案刻下兩行字。
    刀尖劃過湘楠木的紋路,木屑翻卷如微型戰壕:"周,你教我的"三點一線"瞄準法,為何與家父1849年發明的膛線測算儀如此相似?"
    江風驟起,吹熄了案頭衡州油燈。黑暗中隻餘刀尖在木紋裏遊走的沙沙聲,像命運在曆史褶皺間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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