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京城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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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木案幾上擺著三塊拳頭大的狗頭金,燭火映得金塊表麵流淌著蜂蜜般的光澤。
周寬世用鑷子夾起其中一塊,在恭親王貼身太監李福全的注視下,輕輕放進紫檀匣子。
"這匣子裝的是湖南八百裏洞庭的水氣。"
周寬世指尖撫過匣麵雕刻的雲龍紋,"聽說王爺近來總犯咳疾?"
李福全的喉結滑動了一下。
上月軍機處議政,恭親王為江南戰事連咳半刻鍾的事,連太後跟前梳頭嬤嬤都不知曉。
"周軍門說笑了。",太監的嗓音像蒙著層油紙。
周寬世從袖中抖出張泛黃的輿圖,羊皮紙邊緣還沾著礦洞裏的碎金砂:"
沅陵金礦的礦脈走向,正應了《撼龍經》裏"金星落垣"的吉相。
下官打算在礦場東南角建座真武廟,就缺方丈鬥的鎮山石......"
當夜子時,十二輛包鐵馬車碾過北京石板路,車轍裏嵌著的金粉,在月光下時隱時現。
冬夜的北京城,寒風如刀。恭親王府後門處,一盞孤燈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
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這扇不起眼的黑漆門前。
車簾掀開,湖南提督周寬世踏著仆從的背下了馬車,他裹緊貂裘大氅,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凝結又消散。
"大人請隨我來。"一個穿著灰布棉襖的李福全低聲說道,手中的燈籠隻照亮腳前三尺之地。
周寬世點點頭,身後兩名親兵抬著一個沉甸甸的紅木箱子,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麵。
穿過幾重院落,燈籠的光映出院牆上斑駁的積雪。
周寬世的手指在袖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羊皮紙,平江萬古金山的契約,燙得他指尖發疼。
三進院落深處,一間不起眼的廂房透出微弱光亮。
李福全在門前停下,輕叩三聲。"王爺,人到了。"
"進來。"裏麵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周寬世整了整頂戴,獨自推門而入。
屋內炭火正旺,恭親王奕?身著便服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枚和田玉扳指。
燭光下,他眼角的細紋顯得格外深刻。
"下官周寬世,叩見王爺。"周寬世撩袍跪地,額頭觸地。
"免禮。"恭親王抬了抬手,"這麽晚了,周大人有何要事?"
周寬世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緞包裹的冊子,雙手奉上:"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請王爺笑納。"
恭親王接過,隨手翻開,眼神微微一凝。
冊子上密密麻麻記錄著白銀二十萬兩,黃金五千兩,另有珠寶古玩若幹。
他合上冊子,臉上看不出喜怒:"周大人這是何意?"
"王爺明鑒。",周寬世這才直起身子,卻仍保持著恭敬的姿態,"下官此次進京,特備薄禮,以表忠心。
湘軍將士能有今日,全賴朝廷恩典,王爺提攜。"
恭親王將冊子放在茶幾上,玉扳指與紅木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周大人言重了。湘軍平定長毛之亂,功在社稷,朝廷自有公論。"
屋外寒風呼嘯,吹得窗欞咯咯作響。
周寬世知道,表麵的客套話已經說完,該進入正題了。
他輕咳一聲:"王爺,下官還有一事相求。"
"哦?"恭親王端起茶盞,氤氳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
周寬世從袖中取出那張羊皮紙,小心翼翼地展開:"這是平江萬古金山的契約,年產黃金約三千兩。下官願將此山暗股五成,獻與王爺。"
茶盞停在半空,恭親王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周寬世臉上。
燭光下,那張契約上的朱紅官印格外刺眼。
"周大人,"恭親王放下茶盞,聲音低沉,"你可知私相授受礦山,是何罪名?"
冷汗順著周寬世的背脊滑下,但他麵上不顯:"回王爺,此乃下官祖產,合法合規。隻因路途遙遠,管理不便,故想請王爺派人協理。"
屋內陷入沉默,隻有炭火偶爾爆出劈啪聲,恭親王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節奏緩慢而規律。
周寬世知道,這是王爺思考時的習慣。
"周大人,"良久,恭親王終於開口,"你今日來,不隻是為了獻金獻礦吧?"
周寬世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繞彎子:"王爺明察秋毫。下官鬥膽,想請王爺在朝中為我湖南湘軍美言幾句。近來有人彈劾湘軍跋扈,克扣軍餉,實乃誣陷。"
恭親王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周大人,朝廷自有公斷。若湘軍清白,何懼人言?"
"王爺,"周寬世壓低聲音,"亂世用重典,湘軍為保境安民,確有非常之舉。但若因此獲罪,恐寒了將士之心。如今南有長毛餘孽,北有洋人虎視,朝廷需要湘軍這把利劍啊。"
燭火搖曳,牆上兩人的影子忽大忽小。恭親王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周寬世:"你可知太後近來對湘軍頗有微詞?"
周寬世心頭一緊:"下官略有耳聞。正因如此,才特來求見王爺。王爺在朝中德高望重,若能斡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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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寬世,"恭親王突然轉身,眼中精光閃爍,"你這是在拉本王下水?"
周寬世立刻跪伏於地:"下官不敢!下官隻是..."
"起來吧。"恭親王忽然語氣一緩,"本王並非責怪於你。隻是朝局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
周寬世緩緩起身,知道關鍵時刻到了:"王爺,我湖南湘軍將士上下願效犬馬之勞。隻要王爺一句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洞庭湖的浪頭拍打著運金船,周寬世凝視著船艙裏堆疊的樟木箱。
這些將要運往上海怡和洋行的黃金,每箱底部都刻意摻入雲南銅礦砂,足夠讓英國驗金師相信這是某位土司的私藏。
"大帥,長沙來信。",親兵呈上蓋著湖廣總督官印的信封。
周寬世用裁紙刀挑開火漆時,刀尖在"整頓礦務"四個字上頓了頓。
三個月前那個暴雨夜,他親手把告密的衡州知府吊在礦場龍門架上,雨水衝刷著屍體腰間的翡翠朝珠。
"取我的私章來。"他蘸著朱砂在回執上按下印鑒,"再往總督府送兩筐新鮮枇杷,要裝在景德鎮青花大缸裏。"
親兵退下時,艙門夾縫裏漏進一線月光,正照在周寬世腰間新配的柯爾特轉輪手槍上。
這是用三船鎢礦砂從美國商人那裏換來的,槍柄纏著湘繡匠人特製的防滑綢。
上海租界的煤氣燈下,周寬世撫摸著普魯士克虜伯鋼炮的膛線。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館摸過的戰國銅劍。
"每門炮附贈二百發開花彈。",英國軍火商查爾斯用生硬的中文說道,"不過周大人,您要的膛線加工車床......"
"查爾斯先生見過錢塘江潮嗎?",周寬世突然用英語發問,指尖在炮管上敲出莫爾斯電碼的節奏,"每月初七子時,潮頭會帶來深海的禮物。"
他身後的親兵打開皮箱,露出整箱未經打磨的鑽石原石。
三日後,六艘懸掛米字旗的貨輪駛入漢口碼頭。
工部主事王懿榮在驗貨單上蓋章時,筆尖在"精密儀器"四個字上洇開團墨跡,他想起昨日突然出現在書房的那方雞血石印章,印鈕雕著應龍的形狀。
養心殿東暖閣,恭親王摩挲著真武廟送來的玉鎮紙。
整塊和田青玉雕成玄武模樣,龜甲紋路間嵌著金絲,正是沅陵金礦頭三個月開采量的千分之一。
"周寬世奏請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折子,諸位怎麽看?"
親王的目光掃過軍機大臣們腰間的翡翠佩飾,那些深淺不一的綠色裏都晃動著洞庭湖的波光。
"臣以為當效仿福建船政舊例。"戶部尚書出列時,朝珠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他今晨發現府邸後院的枯井突然湧出清泉,井底沉著個鎏金銅匣。
周寬世站在殿外漢白玉台階上,望著遠處工部衙門升起的黑煙。
那裏正在熔煉金礦送來的第一船紫銅,準備鑄造中國第一台蒸汽機的外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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