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曾老九的玉帶纏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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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三年霜降,湘鄉群山籠罩在鐵灰色的霧靄中。
    曾國荃的馬車碾過虎形山大坪村的青石板時,車轅上懸著的鎏金鈴鐺叮當碎響,驚起寒鴉無數。
    十六匹滇馬鼻孔噴著白氣,蹄鐵上凝結著從安慶到天京一路沾染的血痂,在青石板上踏出暗紅斑紋。
    車輪碾過之處,金絲楠木屑混著朱砂,在泥濘中拖曳出龍鱗狀的紋路。
    他伸出布滿刀繭的手指掀開織錦車簾,山風裹挾著硝煙味灌入鼻腔,那是天京城牆在炮火中崩裂的氣息,是秦淮河水被鮮血染紅的腥甜。
    三個月前,他親手將太平天國的黃龍旗擲入火海,如今那焦黑的旗杆化作百車金銀,正在身後蜿蜒的山道上叮當作響。
    三十輛鐵皮包角的騾車上,裝著從聖庫掠來的東珠用蘇州緙絲裹著,瑪瑙以金陵雲錦襯著,最深處壓著整箱鎏金銅釘,那是天王府大門上生生撬下的門釘,每顆釘帽都嵌著半片指甲蓋大小的翡翠。
    "九帥,這就是虎形山大平村。"親兵隊長趙黑子指著雲霧中若隱若現的穀地,黧黑的麵龐在暮色中泛著青銅光澤。
    他腰間別著的短銃還沾著金陵城牆的朱砂,那是破城時飛濺的痕跡。
    槍管暗紋裏卡著半粒人牙,在暮色中泛著森白的光。
    曾國荃眯起被硝煙灼傷的眼角,望見山澗蒸騰的霧氣裏,數丈高的金絲楠木正被匠人們拖拽著往坡上挪動。
    八百名赤裸上身的苦力被鐵鏈串聯,肩頭潰爛的皮肉與麻繩粘連,每挪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月牙狀的血印。
    遠處山坳間,三百名石匠正掄錘敲打漢白玉階,鐵錘落處,石屑中不時迸出帶血的碎骨——這些采自洞庭湖底的巨石,需用童男童女的血肉做祭才能鑿開,老石匠們都說石料裏養著精魄。
    "太和殿的規製..."他撫摸著檀木匣中的營造法式圖,羊皮卷上朱砂勾勒的飛簷鬥拱刺痛雙目。
    匣底壓著半枚染血的銅紐扣,那是天京城破時從幼天王衣襟上扯下的戰利品。
    紐扣背麵刻著細如蚊足的"天父"二字,此刻正被他拇指摩挲得發燙。
    突然一聲慘叫撕裂暮色。兩名抬梁的力夫被倒下的金柱壓住下肢,鮮血從楠木龍紋的凹槽裏汩汩湧出。
    趙黑子策馬上前,馬鞭在空中炸響:"晦氣東西!快拿糯米灰漿來填縫!"幾個親兵立刻將尚在抽搐的軀體拖入基槽,摻著朱砂的灰漿傾瀉而下,瞬間將慘呼聲封死在石縫之間。
    冬至前夜,大雪封山。天子坪深處卻燃著百盞氣死風燈,將新落成的五進院落照得恍如白晝。
    二十名蘇州匠人跪在青玉階前,手中刻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他們腳下鋪著的猩紅氍毹,是用天京繡錦衙掠來的百匹紅綢縫製,每一道褶皺裏都藏著未洗淨的血漬。
    "九帥要的雲龍紋,今夜必須現形。"趙黑子抽出腰刀,刀鋒映著雪光劃過匠人們蒼白的臉。
    刀刃上細密的鋸齒痕,是劈砍天京城門鐵鎖留下的印記。
    他靴底還沾著金陵城磚的碎屑,那是破城時踩踏萬具屍體留下的紀念。
    老匠頭陳三手捧三尺見方的緬甸青玉,溝壑縱橫的額頭滲出冷汗。
    玉料上隱約透出的血色紋路,讓他想起天京屠城時秦淮河泛起的猩紅。
    刻刀落下瞬間,龍鱗在青玉上綻開,每一片都嵌著湘軍刀鋒的寒光。
    玉屑紛飛中,他突然瞥見玉心處有一抹遊動的暗紅——這哪是玉石天然紋路,分明是被活埋祭玉的冤魂精血!
    後罩房裏,三十名繡娘正在湘繡幔帳上刺金線。
    銀針穿梭間,五爪金龍在月白色綢緞上漸次浮現。
    突然一聲裂帛,新來的小繡娘失手刺破龍睛,殷紅血珠順著金線蜿蜒,在幔帳上暈開一朵紅梅。
    趙黑子聞聲闖入,馬鞭尚未揚起,老繡娘已跪地哭求:"軍爺開恩!用蘇繡雙麵技法可遮掩..."話音未落,鞭梢已卷走少女右耳,血珠濺在未完工的龍須上,竟比金線更耀眼。
    驚蟄雷動時,九曲金水橋已初具雛形。漢白玉欄板上,太平軍俘虜雕刻的纏枝蓮紋還滲著血漬——這些被剁去拇指的匠人,隻能用腕骨夾著刻刀作業。
    曾國荃立在橋頭,望著水中自己蟒袍玉帶的倒影,恍惚看見紫禁城太和殿的金磚在波光中閃爍。
    他腰間佩的羊脂玉帶扣,正是用洪秀全九龍冠上的主玉改製而成。
    "曾老九!你當真是要反了天!"
    炸雷般的怒吼驚碎幻影。彭玉麟策馬踏碎金水橋頭的琉璃影壁,馬蹄鐵在漢白玉橋麵上迸出火星。
    這位湘軍水師統帥蓑衣未卸,鬢角還掛著鄱陽湖的浪沫,腰間佩刀卻已出鞘三寸。
    刀鞘上嵌著的七顆東珠,是當年洞庭湖大捷時曾國藩親賜,此刻正在雨幕中泛著幽藍的光。
    雨幕中寒光乍現,彭玉麟的刀鋒劈向橋頭楠木龍柱。
    木屑紛飛間,五爪金龍斷成兩截,鎏金鱗片混著雨水淌入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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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手用刀背擊碎欄板上的雲龍紋,漢白玉碎塊墜入金水河,激起猩紅浪花——那是石匠們雕刻時割破手掌染就的顏色。
    "你可知太和殿簷角走獸九尊?你這裏竟敢置十一!"刀尖指向垂脊末端的嘲風獸,那琉璃燒製的獸眼中,竟鑲著從太平軍將領眼眶裏挖出的夜明珠。
    白露時節,七進院落終成氣象。雖縮減了規製,但正廳前的九級丹陛仍以福建花崗岩砌就,階麵暗紋是湘軍破陣時踩碎的太平軍旗殘片。
    每塊石板夾層中都封著陣亡士卒的腰牌,陰雨天能聽見鐵牌相擊的錚鳴。飛簷下三十六盞琉璃宮燈,燈罩上湘繡金龍用天王府帳幔拆出的金線織就,在夜風中鼓蕩如血色旌旗。
    開府那日,湘鄉百裏山道車馬塞途。各營將領的轎輦上,金陵帶來的蘇繡轎簾在風中翻卷,露出轎廂內成箱的東珠瑪瑙。
    永州鎮總兵轎中鋪著整張白虎皮,眼窩處嵌的貓眼石,原是翼王府門環上的飾物。
    寶慶參將的煙槍以人骨為柄,鑲著從女館掠來的玳瑁甲片。
    他們望著大夫第門前的鎏金匾額,眼中燃起貪婪的野火。
    那匾額邊框嵌著的,正是天王府龍鳳閣拆下的金絲楠木,木紋中滲著的朱砂,據說是用童女心頭血調和而成。
    宴至三更,突有親兵急報:西跨院新砌的影壁滲出黑血。
    曾國荃醉眼望去,隻見雨水衝刷下,影壁竟顯出血書"天道輪回"四字,那是砌牆時被活埋的太平軍文吏,用指血在磚背寫就的詛咒。
    趙黑子拔刀欲劈,卻被曾國荃攔住:"拿金箔來!給本帥把這幾個字貼成金字!"
    次日,湘鄉皆傳九帥府影壁能顯神跡,卻無人知曉三百斤金箔下,封存著怎樣猙獰的怨毒。
    天京被攻陷一年內,湘鄉群山中綻放出百餘座花屋。
    永豐鎮的"將軍第"用太湖石壘砌假山,石縫間嵌著天京女牆上剝落的碎瓷;
    荷葉塘的"忠勇堂"梁柱包銀,銀皮上鏨刻著湘軍屠城的戰陣圖;
    最奢靡的當屬楊家灘的"師善堂",那是劉連捷的府第,其地窖藏酒用的竟是金陵明故宮遺址挖出的青花龍缸。
    楊家灘鎮外三十裏,新起的"鳳儀樓"正在上梁。
    工匠們將糯米漿混著人血澆入榫卯,據說這樣梁木百年不蛀。
    主梁上纏繞的七丈紅綢,原是天王洪秀全的龍床帷幔,綢麵暗紋裏還沾著胭脂香。
    當紅綢揭開時,圍觀眾人倒吸冷氣,那梁木竟是整根紫檀木掏空製成,內裏灌滿水銀,封存著十二對童男童女的屍身,皆作飛天奏樂狀。
    水銀透過木紋滲出,在陽光下泛著妖異的藍光。
    每逢朔望之夜,花屋間的笙簫聲能驚散山魈。
    湘軍老卒們醉臥描金榻上,懷中摟著用戰利品換來的揚州瘦馬。
    他們靴筒裏插著的短銃槍管,還殘留著天京巷戰的硝煙。
    雕花窗欞外,山民們望著琉璃瓦上流淌的月光,說那是秦淮河畔未幹的冤魂淚。
    更有人夜半聽見屋宇自語,細辨竟是磚石間嵌著的金飾在低吟,那些熔鑄了太平軍兵刃的金錠,仍在講述著被烈火吞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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