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勒愧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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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廣河水裹挾著早春冰淩奔湧而下,嶙峋怪石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劉嶽昭勒馬臨崖,猩紅鬥篷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八千湘軍鐵甲如黑雲壓境,馬蹄聲震得兩岸峭壁簌簌落石。
"大帥,這便是《水經注》所載"犁彎天門"。"
梁學釗白衫單薄,卻將馬鞭指得穩若磐石。
順著他所指望去,百丈絕壁上斜插著半截斷龍石,千年風雨在石麵刻滿龜裂紋,倒像是天神擲下的半卷殘破戰書。
劉嶽昭翻身下馬,鹿皮靴碾碎薄冰。
指尖撫過石壁上"勒愧燕然"四個擘窠大字,墨色早已沁入石髓,分明是兩年前自己親手潑就的朱砂。
那時平定金川的捷報還在驛道上飛馳,誰能料今日又要提劍南征?
"報——!"斥候踏雪而來,單膝跪地時冰碴簌簌而落,"羈縻高州三峒苗民昨夜焚了官倉,筠州驛道發現無頭屍七具。"
梁學釗解下腰間酒囊遞去,溫聲道:"大帥且飲口燒酒暖暖身子。"
青銅酒器在暮色中泛著幽光,劉嶽昭仰頸痛飲,卻見白衣謀士忽然瞳孔驟縮。
破空聲來得比朔風更厲。
三支淬毒弩箭自崖頂鬆林激射而下,梁學釗白衫翻卷如鶴翼,竟是用血肉之軀撞偏了箭矢。
最後一支毒箭沒入他右肩時,劉嶽昭的佩劍"滄溟"已然出鞘,劍光如匹練貫入偷襲者咽喉。
"仲宣!"劉嶽昭接住軟倒的身軀,掌心瞬間洇開黑血。
懷中人麵色青白如宣紙,嘴角卻噙著笑:"大帥無恙...便好..."
篝火在帥帳內劈啪作響,隨軍郎中剜出的毒肉盛在銅盆裏,泛著詭異的靛藍。
劉嶽昭解了鎖子甲,玄色中衣被冷汗浸透。
榻上人氣息遊絲,腰間玉墜忽明忽暗——那是鹹豐六年長沙城破時,他從瓦礫堆裏刨出的舉人印信。
"拿冰來!"劉嶽昭將梁學釗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想起同治元年春在嘉陵江畔。
彼時暴雨衝垮浮橋,正是這雙執筆的手死死拽住韁繩,硬是在怒濤中拖回三十車糧草。
此刻掌心溫度卻在急速流逝,像沙漏裏抓不住的流金。
更漏滴到醜時三刻,梁學釗忽然睜眼。案頭燭火無風自動,映得他眸中似有星河倒轉:"大帥可記得...鄱陽湖夜宴...您說平生最恨...銅雀春深鎖二喬..."
話音未落便嗆出血沫,濺在劉嶽昭腕間佛珠上,一百零八顆菩提子瞬間綻開血梅。
"本帥不準你死!"劉嶽昭劈手扯斷佛珠,檀木珠子滾落滿地,"傳令三軍,即刻伐竹製筏。就算要闖閻羅十殿,本帥也要向孟婆討回這碗湯!"
帳外忽起騷動,參將疾步來報:"有使者以湖南周寬世提督之命求見,說是...有解藥。"
帶進來。"劉嶽昭將染血的佛珠塞進梁學釗掌心,轉身時猩紅鬥篷卷起森冷殺氣。
帳簾掀起的刹那,寒風裹著個戴銀項圈的苗家少女飄進來,月光在她百褶裙上織出青磷似的紋路。
少女屈膝行禮,銀飾叮當如泉鳴:"烏蒙山七十二峒總峒主阿蘿,奉上碧血蒺藜解藥。"
她捧出個竹筒,筒身密布著血色符咒。隨軍郎中剛要接過,劉嶽昭的劍鋒已抵住少女咽喉:"苗疆"鬼師"煉的毒,解藥需用下毒者心尖血做引,你是那刺客同黨?"
帳外忽然傳來湘軍騷動。
阿蘿輕笑,腕間銀鈴無風自動:"大帥請看。"她指尖劃過竹筒,三條金線蛇應聲鑽出,蛇信正舔著梁學釗腕脈。
劉嶽昭劍鋒入肉半分,血珠順著銀項圈滾落:"若救不活他,本帥便用南廣河水灌了你們七十二峒的祖洞!"
金線蛇突然暴起,毒牙深深刺入梁學釗虎口。
昏迷之人渾身劇震,肩頭箭傷竟湧出汩汩黑血。
阿蘿疾退三步避開劍鋒,從筒中倒出枚翡翠似的藥丸:"請大帥以三更露水送服。"
劉嶽昭掐住少女下巴逼她吞下半顆,待半柱香後無虞,方將藥丸含化渡入梁學釗口中。
帳外朔風卷著苗語歌謠忽遠忽近,像是吊魂的經幡在夜空飄蕩。
寅時初刻,梁學釗指尖忽然顫動。
劉嶽昭低頭看去,那枚染血的舉人印信玉佩正泛著幽光,玉佩背麵隱約顯出個"梁"字,這分明是三甲世業堂梁學釗的家徽。
"報——!"晨光熹微時哨騎撞進大帳,"羈縻筠州嘩變,知州首級懸在城門!"劉嶽昭霍然起身,鎖子甲相擊聲驚醒了榻上人。
梁學釗慘白手指攥住他戰袍下擺:"大帥,苗疆..."
帳外忽然箭如飛蝗。阿蘿旋身甩出百褶裙,銀鈴震碎七支狼牙箭。
她擲出個染血的蠟丸,丸中密信蓋著熟悉的虎鈕印,
正是周寬世的提督大印。
劉嶽昭捏碎蠟丸,帛書上字跡刺目:"劉嶽昭若在石門關遇刺,必中蛇毒,請務必速往救治"。
梁學釗突然劇烈咳嗽,嘔出的黑血在羊皮輿圖上蜿蜒成川黔邊界線。
晨光中,石門關的"勒愧燕然"石刻泛著血光,倒像是塊未愈合的舊傷疤。
"擊鼓聚將!"劉嶽昭斬斷帥案一角,"傳令各營,今日申時兵分三路。本帥要親手把周軍門的帥旗,插在石門關最高處!"
劉嶽昭現在對周寬世這個族妹劉靜姝的夫君,有點視若神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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