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九嶷鹽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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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像浸透桐油的棉紗裹住燕子峽時,梁學釗正用銀刀刮拭井口青苔。
青銅蚩尤像的左眼窟窿裏,半截英國煙嘴泛著冷光。
這讓他想起數月前在長沙碼頭,那個自稱地質學者的洋人捧著《苗疆輿圖》的貪婪眼神。
"梁先生,繩索浸過蛇毒了。"
石老三將環首刀別在腰間,刀柄上湘軍"霆字營"的銘文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十二名勇士中有六個苗家漢子,他們的銀項圈在暗夜裏叮當作響,像極了三年前鳳凰城外那場暴雨中的鈴鐺聲。
井道深處傳來蝙蝠振翅的簌簌聲。
英國礦燈昏黃的光暈裏,梁學釗注意到井壁鑿痕的新舊交替,明代的朱砂礦道與鹹豐年間的炸藥坑彼此咬合,最新鮮的十字鎬痕跡還帶著鐵腥味。
當他拾起那片深藍色呢絨布時,指尖沾上了鴉片膏特有的甜膩。
"是浸過屍油的引魂幡!"巴猛突然用苗語驚呼。
火把照亮前方七具湘軍屍骸,他們的辮子被係成詭異的繩結,每具屍體口中都含著半枚英國先令。
梁學釗蹲下身,發現屍首指甲縫裏嵌著朱砂與硫磺的混合物,正是他在辰州火藥局見過的配方。
阿蘭的銀項圈就在這時撞進視線。
在堆滿人牲骸骨的祭壇中央,盤蛇銀飾折射著月光,缺失的紅寶石位置卡著半枚翡翠紐扣。
梁學釗呼吸一滯,這紐扣的花紋與三年前他隨湘軍隊伍追擊石達開部時苗地遇險,救他性命的苗族少女衣襟上的一模一樣。
記憶如潮水漫湧,暴雨中的山洞,少女用銀刀剜出他傷口裏的毒刺,火光裏她的項圈閃著血色的光。
"要快。"梁學釗將硝石粉撒在雄黃堆上,突然瞥見祭壇底部滲出的暗紅色液體。
不是水銀,是摻了鴉片的鹿血,苗王用這種秘法喂養的守宮砂,此刻正在青磚縫隙裏蜿蜒成符咒。
當引信嘶叫著竄過井道時,六個持槍洋人從石門後衝出,領頭者胸前的金懷表鏈上,赫然墜著半塊錦雞形狀的翡翠。
爆炸的氣浪掀翻祭壇時,阿蘭腕間的銀鏈應聲而斷。
鐵鏽味混著梁學釗身上的沉水香撲麵而來,三年前山洞裏的藥草氣息突然在記憶裏複蘇。
那個昏迷中還攥著《李義山詩集》的書生,此刻正將半塊玉佩拋向她。
月光穿過並蒂蓮紋路,在地麵投出錦雞展翅的光影,正與她頸後胎記的形狀重合。
"踏坤位!"梁學釗的喊聲裏帶著奇異的苗語腔調。
阿蘭赤足踩上魚眼紋青磚的刹那,整座祭壇發出洪荒巨獸蘇醒般的轟鳴。
朱砂礦脈在機關牽動下綻開血色的裂痕,英國人的德萊塞步槍走火擊中沼氣團。
幽藍火焰中浮現出井壁上塵封的漢文詩句:九嶷鹽井通幽冥 ,錦雞血染沱江青。
這是梁學釗父親梁治達的手跡!鹹豐初年,作為舉人的梁治達在貴州出任過鹽運使。老鹽運使當年一定也勘察此處鹽井。
此時牆上的筆跡在火光中猙獰如咒,梁學釗突然明白父親為何要在給他的書信裏畫下那個古怪的圖騰,正是阿蘭胎記與玉佩組合成的錦雞紋。
"抓緊!"石板崩塌的瞬間,梁學釗將阿蘭護在懷中。
墜落時少女的銀項圈勾住他腰間玉帶,十年前梁學釗母親,被苗人沉塘時的江水聲與此刻地下鹽湖的波濤聲重疊在一起。
阿蘭在激流中睜開眼,看見梁學釗的白衣滲出藍色血痕,是苗疆最陰毒的"錦雞淚"!
"你早就...",嗆水的驚呼被溫熱的唇堵住。
梁學釗帶著她在漩渦中穿梭,右手精準扣住湖底機關。
當生鏽的青銅閘門轟然開啟時,阿蘭看見成箱的明代鹽引在幽光中浮動,封存典籍的玉匣上,錦雞與鳳凰的圖騰正緩緩合二為一。
晨霧被第一縷陽光刺破時,梁學釗倚在鹽井外的老楓樹下。
阿蘭用銀刀挑開他浸透的衣衫,左臂上《蒹葭》的刺青正在藍血中浮現:「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是她十二歲那年,在沱江邊對著漢人詩集學會的第一句詩。
"原來是你。"少女的指尖撫過那些滲血的文字。
十多年前那個被沉塘的"草鬼婆",在最後時刻用朱砂在梁學釗掌心寫下漢詩殘句。
此刻梁學釗的體溫透過濕衣傳來,與記憶中母親漸漸冰冷的手形成詭譎的重合。
刀耕寨的晨鍾穿透迷霧,驚起滿山白鷺。
梁學釗忽然握住阿蘭正在包紮傷口的手:"姑娘可願聽個故事?關於道光年間,一位苗族巫女如何救下被奸臣陷害的漢人鹽運使..."
他的掌心,半塊玉佩正在朝陽下泛起血色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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