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壯士斷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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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山十九峰在秋陽下泛著冷鐵般的光澤,劉嶽昭勒住韁繩,望著洱海東岸騰起的黑煙。
    那是昨日先鋒營駐紮的挖色鎮,此刻卻成了修羅場。
    海風裹挾著焦糊味撲麵而來,他分明嗅到了鐵鏽般的血腥。
    "報——!"斥候的馬蹄踏碎晨霧,"杜逆在龍首關架起十二門鐵炮,先鋒營弟兄們......"
    年輕的傳令兵突然哽咽,喉結劇烈滾動,"整營兄弟沒撤出來,連屍首都拚不完整。"
    劉嶽昭的指節在韁繩上繃出青白。
    這些從洞庭湖畔跟來的湘伢子,當年在安慶城牆下用血肉填平護城河的漢子,竟在西南邊陲折了整營。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月夜,先鋒營都司王德勝捧著家書來找他,說打完這仗要回湘潭給老母做六十大壽。
    "取輿圖。"聲音比蒼山雪還冷。羊皮地圖在親兵手中展開,洱海形如彎弓,大理城正卡在弓弦中央。
    陳長庚忽然按住輿圖一角:"軍門,您看這炮位。"親衛隊長粗糲的食指劃過龍首關至下關的弧線,"射界覆蓋東西二十裏,我們的糧道......"
    話音未落,西北方傳來悶雷。劉嶽昭瞳孔驟縮——這不是春雷,是開花彈劃破長空的尖嘯。
    "隱蔽!"陳長庚猛撲過來。氣浪將兩人掀翻在地,戰馬嘶鳴著被彈片削去半邊頭顱。
    劉嶽昭抹去臉上的血沫,看見三丈外的哨塔正在硝煙中緩緩傾斜,木屑混著人體殘肢雨點般砸落。
    炮擊持續了半刻鍾。當耳鳴稍退,劉嶽昭發現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攥著陳長庚的護心鏡。
    鏡麵裂如蛛網,映出他扭曲的麵容。"軍門......"親衛隊長掙紮著撐起身子,左肩赫然插著巴掌大的鐵片,"是後膛炮,比吳淞口的洋炮還凶。"
    陳長庚的護心鏡碎片在劉嶽昭掌心割出血痕。
    軍醫掀開帳簾時,正看見主帥用染血的手指在輿圖上勾畫,燭光將那些蜿蜒紅線映得如同血管。
    "十二門..."劉嶽昭的筆尖頓在龍首關,"射程三裏半,裝填僅需兩分鍾——傳楊崇猷!"
    馬蹄聲驚破子夜。火炮教習楊崇猷滿身硝煙衝進大帳,手裏攥著半截焦黑的金屬管:"軍門,這是今早落在中軍的啞彈。"他顫抖著舉起殘片,黃銅底座上"ondon 1863"的銘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帳外忽然傳來騷動。二十幾個渾身浴血的湘軍撞開衛兵,領頭的老哨長拖著條白骨支離的右腿:"
    求軍門讓咱們夜襲!王都司的屍首還在炮台上..."聲音戛然而止——劉嶽昭的劍鋒正抵在他咽喉三寸。
    "想喂炮子?"
    劍尖挑起哨長腰間火藥囊,"知道開花彈的引信怎麽運作嗎?"
    主帥突然暴喝,"是螺旋膛線!你們這些扛抬槍的懂個卵!"
    佩劍哐當墜地,劉嶽昭頹然跌坐,輿圖被攥成團,"傳令...後撤十裏。"
    洱海西岸的收容所飄著腐臭味。
    紗布纏眼的傷兵突然抓住路過之人的戰袍:"是王都司回來了?"劉嶽昭僵在原地,看著對方空蕩的右袖管——三天前這個江西老表還能單手裝填火繩槍。
    "老魏,是我。"主帥蹲下身。傷兵摸索著碰到冰涼的銅扣,突然嘶聲大笑:"軍門!我夢見咱們打武昌那會兒..."
    笑聲化作嗆咳,血沫濺在劉嶽昭蟒袍,"狗日的洋炮...比長毛的土雷狠多了..."
    更深處傳來斷續呻吟。軍醫掀開草簾,劉嶽昭看見擔架上那具軀體——腰腹以下裹著滲血的麻布,腸子從裂縫間垂落。
    "給他個痛快。"主帥轉身時,聽見背後傳來燧發槍擊錘聲。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劉嶽昭站在崖邊焚燒名冊。
    洞庭水師的船工、衡州募兵時的泥腿子、安慶城頭幸存的哨官...。
    紙灰飄向洱海,他突然劇烈幹嘔,喉間泛起鐵鏽味——那是陳長庚護心鏡碎片割破掌心的血。
    楊崇猷帶來個彝族獵戶時,劉嶽昭正在擦拭祖傳腰刀。
    "他說能帶我們繞過雷火銃射界。"火炮教習拽過滿臉刺青的青年,"蒼山背後有條獵道,馬幫走私用的。"
    刀鋒突然架在獵戶頸側:"杜文秀給你多少銀元?"
    劉嶽昭嗅到對方身上特有的鬆脂味——和三天前刺客衣領的香氣一模一樣。
    彝族青年卻咧開嘴,露出染成黑色的牙齒:"漢官,我阿妹被炮震聾了。"
    五更天,兩百死士用棉布裹住馬蹄。
    劉嶽昭將腰刀塞給楊崇猷:"若午時未歸..."話未說完,彝族獵戶阿魯扯下耳環拋向火堆:"走陰兵道要見血的。"他突然割開手掌,將血沫抹在眾人刀身。
    正午的炮擊準時降臨。劉嶽昭站在新搭的了望台上,看著洱海東岸騰起十二道煙柱——這是他與楊崇猷約定的信號。
    當最後一聲炮響消散,西側蒼山突然升起狼煙。
    "成了!"了望手剛喊出聲,大理城南門轟然洞開。
    杜文秀的白旗騎兵如銀潮湧出,卻在三百步外撞上湘軍的連環地雷。
    劉嶽昭握緊望遠鏡,看見城頭炮手正在瘋狂調整射界——但那些昂貴的後膛炮,此刻全部指向了錯誤的方向。
    暮色降臨時,楊崇猷帶著三十人歸來。彝族獵戶背著昏迷的火炮教習,腰間別著半截英國炮手的金發。"
    陰兵道上有暗堡..."他吐出顆帶血的槽牙,"用您給的掌心雷掀了。"
    裁軍那日下著凍雨。劉嶽昭解開猩紅鬥篷,露出內裏素白中衣:"湘勇營今日起就地解散。"
    老兵隊伍裏響起鋼刀墜地的聲響,突然有人嘶吼:"咱們的魂還在洞庭水裏!"
    新募的雲南兵不知所措地站著。劉嶽昭突然抽出楊崇猷的佩刀,斬斷左臂綁帶——浸透陳長庚鮮血的護心鏡當啷落地。
    "從今日起,沒有湘軍。"他踩住銅鏡,裂痕蛛網般蔓延,"隻有蒼山營。"
    彝族青年阿魯第一個上前,將毒箭筒與湘軍腰牌並排係在腰間。
    當最後一麵殘破的"楚"字旗交到新兵手中,洱海對岸忽然響起悶雷,這次是真的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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