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援軍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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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山十九峰沉默地矗立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峰頂積雪映著微弱的星光,像一頂頂冰冷的孝帽。
    大理城蜷伏在山腳下,早已不複“文獻名邦”的喧囂,隻有死寂。
    偶爾,城頭幾點幽暗的燈火搖曳,如同垂死之人微弱的喘息。
    城牆高聳而沉默,磚石的縫隙裏,似乎都滲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
    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連風也失去了力氣,隻是在殘破的城垛間無力地嗚咽,卷起幾縷裹著血腥味的塵灰。
    帥府深處,一盞孤燈如豆。
    杜文秀斜倚在冰冷的虎皮交椅上,身軀瘦削得幾乎撐不起那身褪了色的元帥袍。
    燭火跳躍,將他深陷的眼窩和顴骨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劇烈地咳著,每一次震動都牽動著全身的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仿佛下一刻就要散開。
    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待那陣撕心裂肺的痙攣過去,攤開掌心,赫然是一灘刺目的暗紅,粘稠如漆。
    侍立在側的文士楊榮,心頭猛地一揪,慌忙遞上溫水和幹淨的布巾,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元帥……”
    杜文秀喘息著,沒有去接。他的目光越過搖曳的燭光,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投向城外連綿不絕、如同嗜血巨獸般蟄伏的清軍營壘燈火。
    那燈火星星點點,無邊無際,是勒緊大理脖頸的死亡絞索。
    帥府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行將就木的腐朽氣息。
    半晌,他才收回視線,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楊驊…走了?”
    “回元帥,”楊榮垂首,聲音壓得極低,“楊將軍已率‘馬幫’出城多時,按計劃,應是已潛入無量山古道。”
    “無量山…”杜文秀喃喃重複,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扶手,指尖蒼白。
    “凶險之地…清狗的鷹犬,怕已布滿了山梁…”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佝僂著背,痛苦地蜷縮起來。
    “楊將軍身手了得,心思縝密,定能逢凶化吉!”楊榮連忙上前輕拍杜文秀的後背,語氣急切,仿佛在說服自己。
    “隻要…隻要這批‘火繩銃’到手,再得英吉利、法蘭西的火器襄助,我們…我們未必沒有轉圜之機!”
    “轉圜?”杜文秀抬起頭,臉上浮起一絲近乎嘲諷的慘笑,渾濁的眼中隻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劉嶽昭、岑毓英…數十萬大軍…圍得鐵桶一般…咳咳…轉圜?”他喘息著,艱難地抬起手,指向桌案上一個沉重的紫檀木匣,“拿來…”
    楊榮小心翼翼地捧過木匣,放在杜文秀麵前。
    杜文秀顫抖著摸出貼身收藏的鑰匙,插入鎖孔,哢噠一聲輕響。匣蓋掀開,裏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厚厚一疊文書。
    最上麵,是一張攤開的、質地堅韌的雪白洋紙。
    杜文秀伸出枯瘦如柴、沾著血漬的手指,在那張紙上緩緩移動。
    紙麵光滑冰冷,上麵布滿了工整而陌生的英文花體字,字裏行間透著一股遙遠的、冰冷而貪婪的氣息。
    他的手指最終停留在紙頁末端一片特意留出的空白處。
    那裏,蓋著他那方象征著大理政權最高權威的“總統兵馬大元帥杜”陽文篆刻朱印——鮮紅如血,觸目驚心。印泥尚未完全幹透,在昏黃的燭光下,反射出妖異的微光。
    在朱印下方,是他親筆簽下的三個漢字:杜文秀。
    墨跡濃重,力透紙背,卻又帶著一種行將崩潰的扭曲。
    “礦權…滇西…銅、錫、銀…”杜文秀的聲音空洞,每一個字都像在刮著自己的骨頭,“稱臣…納貢…永為藩屬…”他念著這些寫在另一份漢字密約上的關鍵條款,每一個詞都重逾千鈞,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猛地閉上眼,蠟黃枯槁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靈魂深處有什麽東西被徹底撕裂了。
    “給楊驊的…那封‘信引’…備好了?”
    “備…備好了。”楊榮的聲音也抖得厲害,他不敢再看那張印著朱紅大印的洋紙,那紅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慌忙從匣子底層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細包裹、再以堅韌麻繩捆紮的羊皮紙卷軸,和一個沉甸甸的、以火漆密封的小竹筒。
    “羊皮卷是給緬甸孟養土司的憑信和路線圖,竹筒內是給英法通譯的密約副本摘要…楊將軍貼身帶著。”
    杜文秀的目光落在那卷羊皮紙和小竹筒上,像是看著兩塊燒紅的烙鐵。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隻有粗重痛苦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間裏回蕩。
    最終,他猛地揮了揮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決絕,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去吧…傳令各門…死守!告訴弟兄們…援兵…援兵就在路上!”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空洞的回響。
    楊榮喉頭哽咽,深深一揖,捧著那沉重的木匣,倒退著,無聲地消失在門外更深的黑暗裏。
    孤燈下,杜文秀再次劇烈地咳起來,佝僂的身影在牆壁上劇烈晃動,如同風中殘燭。
    那灘掌心的暗紅,在燭光下,顯得愈發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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