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浩罕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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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101novel.com年的浩罕汗國,塔什幹城的貧民窟裏飄著烤饢和糞便混合的氣味。五歲的穆罕默德·亞庫普蹲在泥牆角落,數著父親昨天教他的數字。他的手指在沙地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線條,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征稅官來了!"巷子裏有人尖叫。
    亞庫普的父親艾山猛地從土屋裏衝出來,一把抱起兒子往屋裏塞。亞庫普透過門縫看見六個穿著華麗長袍的男人騎著高頭大馬闖進巷子,他們腰間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上個月就沒交夠,這個月還想躲?"為首的征稅官揮動馬鞭,抽在一個老婦人背上。亞庫普認得他——納西姆大人,父親說他是汗王的表弟。
    艾山把全家的積蓄——十二個銅幣和一塊銀錠——捧在手裏走出去。亞庫普看見父親佝僂的背影在發抖,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父親站著的樣子。
    "就這點?"納西姆用馬鞭挑起銀錠,突然暴怒地抽在艾山臉上,"連汗王養的狗都不止這個價!"
    馬鞭撕裂空氣的聲音像毒蛇吐信。亞庫普的母親帕麗紮德衝出去跪在地上哀求,卻被另一個征稅官踹倒。亞庫普想哭喊,卻發現喉嚨像被沙子堵住了。他看見父親被按在地上,征稅官們輪流用靴子踢他的肚子,鮮血從父親嘴裏湧出來,染紅了地上的沙土。
    "拿他女兒抵債!"納西姆揪住亞庫普十歲姐姐萊拉的辮子。艾山突然掙紮著爬起來,一口咬在納西姆手腕上。亞庫普永遠記得接下來的一幕——銀光閃過,父親的腦袋滾到他腳邊,眼睛還睜著。
    那天晚上,帕麗紮德用破布裹著丈夫的屍體埋在後院。她抱著兩個孩子低聲說"記住,亞庫普,在這片土地上,要麽當狼,要麽當羊。"第二天,她就被賣到了妓院,而亞庫普和萊拉被帶到奴隸市場。
    "這小崽子眼睛倒是亮。"一個滿臉麻子的商人捏著亞庫普的下巴,"五個銅幣,當個跑腿的。"
    亞庫普死死抓著姐姐的手不放,直到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分別時萊拉塞給他半塊藏了三天的饢"活下去,弟弟。"
    商人的宅邸比貧民窟的土屋大十倍,但亞庫普睡在馬廄裏。每天雞叫前就得起來刷洗夜壺,稍慢一步就會挨管家的鞭子。有次他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波斯花瓶,被吊在院子裏曬了一整天,嘴唇幹裂得流血。
    七歲那年冬天,亞庫普發著高燒還得去井邊打水。結冰的石階讓他摔斷了左手腕,商人嫌請醫生太貴,讓廚娘用木板隨便固定。骨頭錯位愈合,左手永遠比右手短了一截。
    唯一的光亮是每月一次的市集日,他能遠遠看見萊拉跟著妓院老鴇出來采購。姐弟倆隔著人群用眼神交流,有次萊拉偷偷塞給他一塊糖,甜味在他嘴裏化開的瞬間,亞庫普想起母親唱的搖籃曲。
    十歲生日那天,亞庫普偷聽到商人要把萊拉賣給一個六十歲的軍官當小妾。他連夜翻牆去妓院報信,卻被抓回來打得奄奄一息。商人把他扔在城外的亂葬崗,野狗已經開始撕咬附近的屍體。
    "還沒斷氣呢。"一個穿彩色補丁袍子的男人用靴子撥弄亞庫普,"我是阿迪勒,馬戲班班主。想活就跟我走。"
    馬戲班的帳篷比商人家裏熱鬧,但亞庫普很快發現這裏的殘酷更隱蔽。他每天要練習十個小時的柔術,骨頭被掰得哢哢響。阿迪勒給他灌一種苦藥水,喝下去身體就會變得異常柔軟。
    "我們的"蛇孩"可是波斯王子的種。"阿迪勒向觀眾吹噓時,亞庫普得把自己扭成不可思議的形狀塞進小箱子裏。晚上他蜷縮在道具箱後麵睡覺,渾身關節疼得像被火燒。
    十二歲那年齋月,馬戲班被請到總督府表演。亞庫普在帷幕後看見阿迪勒收了一袋金幣,然後對他露出詭異的笑容"今晚有個特殊表演。"
    他被帶到一間熏香繚繞的內室,七個戴著麵具的男人圍坐在波斯地毯上。亞庫普聞到了和商人家裏一樣的沉香混合酒精的味道,胃裏突然翻湧起熟悉的恐懼。
    "這就是你說的處子?"一個戴銀麵具的人用戒指刮擦亞庫普的臉頰。
    阿迪勒諂笑著退出去。亞庫普想跑,卻被按在地毯上。銀麵具的男人扯開他的褲子時,他咬傷了對方的手,換來一頓毒打。當第一個男人壓上來時,亞庫普透過淚水看見天花板上描繪的天園圖景——掛著果實的樹木,流淌的蜜河,還有七十二個處女。他想起母親說過,殉道者能直接去天園。
    但亞庫普沒有死成。天亮時他被扔回馬戲班,下體流血不止。阿迪勒用燒紅的鐵鉗給他止血,罵他不懂事"那些老爺指頭縫裏漏的,夠買十個你!"
    此後每逢宗教節日,亞庫普就會被帶到不同場合"表演"。有次他在大清真寺的偏殿裏,聽見侵犯他的人一邊係褲腰帶一邊背誦《古蘭經》。那天起,亞庫普再也不做禮拜。
    十四歲時,亞庫普的柔術已經聞名塔什幹。一場表演後,身穿戎裝的米爾紮將軍盯著他看了很久。第二天,阿迪勒喜滋滋地數著錢袋"你小子走運,將軍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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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爾紮的宅邸有武裝侍衛把守。第一天晚上,將軍醉醺醺地闖進亞庫普的房間,把他按在掛滿武器的牆上"小蛇,讓我看看你能彎到什麽程度。"
    亞庫普這次沒有反抗。當米爾紮發泄完睡死過去後,他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借著月光打量牆上的彎刀、匕首和火槍。一把鑲嵌綠鬆石的短刀吸引了他的目光,刀柄上刻著"真主賜予勇者"。
    第二天清晨,亞庫普主動為米爾紮準備早餐。將軍驚訝於他的順從,漸漸允許他在書房伺候。當米爾紮與軍官們討論戰事時,亞庫普就跪在角落像個擺設,耳朵卻豎得比兔子還高。
    "布哈拉人最怕側翼衝鋒"
    "火槍隊在雨天就是擺設"
    "補給線才是戰爭的血脈"
    這些碎片在亞庫普腦海裏拚成地圖。晚上他偷看米爾紮的兵書,借著月光用炭筆在手臂上畫戰術圖。有次被巡夜的侍衛發現,他急中生智說自己夢遊。
    "你識字?"米爾紮某天突然把一本波斯詩集扔在他麵前。亞庫普在馬戲班跟一個老雜耍藝人學過字母,他小心翼翼地念出第一行。
    "有意思。"米爾紮捏著他的下巴,"從今天起陪我讀書。"
    波斯語課很快變成軍事課。米爾紮發現這個孌童對戰略的理解遠超自己那些酒囊飯袋的副官。有次沙盤推演,亞庫普指出騎兵埋伏的最佳位置,米爾紮大笑著賞他一杯葡萄酒——那是亞庫普第一次嚐到權力的滋味,比糖更甜,比血更腥。
    十六歲生日前夕,亞庫普在集市上重逢了萊拉。姐姐臉上蒙著黑紗,但額角的燙傷疤痕還是露了出來。她飛快地塞給亞庫普一張紙條就消失在人群裏。紙條上寫著"下個月要隨主人去喀布爾。"
    那天晚上,米爾紮帶回一個更年輕的男孩。亞庫普端著葡萄酒進去時,看見將軍的手已經伸進男孩褲子裏。男孩驚恐的眼神像麵鏡子,照出六年前的自己。
    "滾出去!"米爾紮扔來一個空酒瓶。亞庫普退到門外,聽見裏麵傳來撕扯衣服的聲音和壓抑的啜泣。他走回自己房間,從床板下摸出偷藏的短刀,刀柄已經被汗水浸得發亮。
    淩晨三點,宅邸安靜得像座墳墓。亞庫普光腳走到米爾紮臥室門前,聽見如雷的鼾聲。推開門,月光照在將軍赤裸的肚皮上,那個新來的男孩蜷縮在角落,手腕上有淤青。
    亞庫普舉起青銅燭台時,想起了父親滾落的頭顱。第一下砸在米爾紮太陽穴上,將軍驚醒了半秒,第二下直接敲碎了喉骨。熱血噴在亞庫普臉上時,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穿好衣服,從後門走。"他對嚇呆的男孩說,然後轉向屍體,"你早該知道,蛇也是會咬人的。"
    天亮前,亞庫普拿走了米爾紮的印章、錢袋和一把土耳其手槍。他在馬廄找到最快的馬,直奔妓院。萊拉被他的樣子嚇壞了——臉上是幹涸的血跡,眼睛卻亮得可怕。
    "我們自由了。"亞庫普把姐姐拉上馬背。出城時,守衛攔下他們檢查。亞庫普亮出米爾紮的印章,聲音沉穩得自己都吃驚"將軍急令,延誤者死。"
    三天後,他們在邊境小鎮聽說塔什幹全城搜捕刺殺將軍的凶手。亞庫普用偷來的錢買了二手軍裝和假胡子,萊拉則扮成他的隨從。當巡邏隊盤問時,亞庫普用從米爾紮那兒學來的軍事術語對答如流。
    "您是哪部分的?"隊長疑惑地問。
    "阿克麥吉特邊防軍斥候隊。"亞庫普脫口而出,這是他常聽米爾紮提起的邊境要塞。隊長肅然起敬,不僅放行還給了幹糧。
    當晚在小旅館,萊拉摸著弟弟臉上新長的胡茬"阿克麥吉特在哪?"
    亞庫普展開偷來的地圖,指向錫爾河畔的一個黑點"這裏將是我們的新生之地。"
    窗外,浩罕汗國的月亮照在兩個逃亡的年輕人身上。亞庫普左手殘缺的手指摩挲著偷來的短刀,刀柄上的綠鬆石在月光下像狼的眼睛。他想起母親的話——在這片土地上,要麽當狼,要麽當羊。
    而現在,幼狼終於長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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