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火殘影裹挾著夜風最後一絲冰冷逃離後的死寂，沉甸甸地壓在觀海療養中心的vip病房。應急紅燈如同垂死巨獸的獨眼，在牆壁上投射著不祥的粘稠光斑。碎裂的落地窗張著猙獰巨口，h港糜爛的燈火灌入，照亮滿地狼藉：扭曲的窗框掛滿碎玻璃，如冰掛；牆壁上釘著半枚染血的鋸齒圓盤，如同被釘死的標本；地麵鋪滿晶瑩的玻璃碴，混合著燒焦的塑料碎片和尚未融盡的深藍色冰晶微粒，踩上去發出細碎的、令人牙酸的破裂聲。
    濃烈的臭氧、塑料焦糊、鐵鏽腥氣混雜成一股令人作嘔的金屬硝煙味，刺鼻地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裏，攪動著所有人的神經。比氣味更沉重的，是那無形的壓力，如同無形巨手扼住了咽喉。
    石星野背靠著冰冷的牆體，胸膛因激鬥後的隱痛而沉重起伏。燈光幽暗，他額發垂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隻有繃緊的下頜線條和鏡片後那雙凝滯不動的眼睛，在應急紅光下反射出兩點冰寒的芒刺。他的視線穿透混亂的戰場殘骸，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死死鉗在病床上那隻枯槁的右手——那隻方才以常人無法理解的微動，撬動了青銅羅盤擋下精神衝擊的右手！
    食指指根處，那個深陷皮肉、邊緣凝固著暗紅血絲的古銅色指環印記，在應急燈光的舔舐下，如同燒紅烙印般灼燙他的眼睛。
    “咳咳……”牆角陰影裏傳來壓抑的咳嗽。瑪丹撐著牆壁直起身，左手捂住胸口，指縫間隱隱有濕潤的暗漬滲出。那枚砸出極寒冰霧的烏金小盒靜靜躺在幾步外，表麵蒙上了一層灰燼。她的目光如冰河般沉靜，掃過石星野被陰影吞沒的側臉，最後落在那隻手上，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近乎殘酷的了然。但她很快轉頭，看向那隻被染血圓盤擊穿的牆壁孔洞邊緣——從破口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帶著濃烈腥氣和古老銅鏽味的灰燼塵埃正悄然散逸出來。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玻璃碎屑剮蹭喉嚨的痛感。警報的尖嘯被厚牆削弱成背景的低吼，走廊傳來保安們雜遝的腳步聲、金屬設備碰撞聲、壓低卻焦躁的通訊對話碎片，卻像隔著厚重的磨砂玻璃牆，混沌不清。似乎有一道無形卻無比厚重的閘門已在瞬間落下，將這片混亂的核心孤島與外界徹底阻隔開來。
    “嘀——哢噠——”
    死寂被極其輕微的聲音打破，是病房厚重門鎖旋開的金屬摩擦聲。
    門被緩緩推開一道縫隙。
    第一個走進來的身影被門外走廊的強光投下長長的影子。她穿著剪裁利落、無一絲褶皺的黑色套裙，蒼白的麵孔在光線切換下如同冰冷的骨瓷麵具。高跟鞋踏過滿地尖銳的碎渣，每一步都留下清脆而清晰的足音。周綰綰左手纏繞的厚厚紗布滲出大片暗褐色，幾乎濕透，濃烈的血腥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被攪動起來。她仿佛感受不到痛楚，幽黑冰冷的瞳孔徑直鎖定病床上那具了無聲息的軀殼，那眼神沒有波動，隻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她沉默地走到房間正中，站定，如同一柄插在廢墟裏的生鏽黑刃。
    第二個身影幾乎貼著她進來。墨綠色的製服肩線繃得筆直，每一步踏出都帶著軍靴特有的沉重韻律感。瑪丹·坎塔雅拉，深褐色的發髻依舊一絲不苟，唯有脖頸一側被玻璃碎片劃開的細小血痕破壞了絕對的威嚴。那枚猙獰的青銅蠍子腰帶扣垂在腰側，蠍尾的金屬尖刺在幽暗光線下隱隱反光。她停在周綰綰側後方一步距離，深潭般的雙眼緩緩掃過病房內每一處細節——碎裂的窗、釘死的圓盤、石星野隱在牆角的陰影、以及那冒著最後一絲青煙的衛星手機殘骸。她的指腹無意識地、極輕地摩挲了一下袖口邊緣一點不易察覺的汙漬——那裏沾著窗外夜風送來的、一絲混有青銅鏽跡的奇異氣味。
    第三個，艾琳娜·索菲婭，腳步明顯虛浮。冰藍色的眼眸裏凝結著揮之不去的驚惶，如同受驚小鹿。昂貴的絲絨睡袍下擺被碎裂玻璃劃開幾道口子，狼狽不堪。她的右手下意識地、緊緊捂著自己的左耳，耳垂上那枚淚滴狀的海藍寶石吊墜在應急燈下泛著死水般的冷光。更讓人心驚的是她的左手手背——靠近腕部抑製環的位置，皮膚不知何時透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灰色，如同石膏翻模。她跌撞著進來，被身後的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踉蹌才站穩，單薄的身體微微發顫，視線驚疑不定地在房間各處遊移。
    顧清歡幾乎是扶著門框出現的。煙灰色的絲綢家居服在混亂中顯得格格不入，襯得臉色越發憔悴。她左手端著的托盤早已不知去向，右手卻緊緊攥著一部邊緣帶著新鮮撬痕的高級平板電腦，指尖用力到關節泛白。平板屏幕還亮著，複雜的金融曲線圖在幽光下閃爍跳躍。她靠在門邊，胸口起伏，大口呼吸著充滿硝煙的空氣，仿佛剛從窒息邊緣掙脫。然而那鏡片後的眼睛，卻穿透混亂，異常清醒銳利地掃過瑪丹袖口的汙痕、艾琳娜手背的灰暗、最終釘在石星野麵前那被撞碎的終端殘骸上。一絲極細微的了然在那雙疲憊的眼眸深處閃過。
    最後一個走入的，步伐沉重而遲緩。蘇明鏡。她的米白色西裝前襟濺滿了暗紅色的汙漬，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端莊。沒有攜帶公文箱，隻有手腕上那隻不停閃爍急促暗光的青銅色手環最為醒目。細密的暗光在繁雜的刻度之間瘋狂流轉，如同失控的信號燈。她的目光沒有看任何人，沒有看任何物，隻是死死地、如同穿透了物理空間般，聚焦在病床下方——石宇峰那隻無力垂在床邊、浸染血汙的手指正下方！那攤被暗紅鏽血浸透的雪白被褥，在她眼中正散發出唯有那罪孽刻度手環能捕捉的、濃烈到刺眼的猩紅輻射！
    病房裏沒有語言，沒有哭號，隻有此起彼伏、輕重不一的呼吸聲在狼藉中交織。六個女人如同六座雕像，圍繞著那張病床，形成了一個死寂而沉重的漩渦。應急紅燈的血色光暈輪流在她們臉上身上流淌，勾勒出緊繃的線條和隱藏在陰影深處的異樣——瑪丹眼底的算計、艾琳娜眉梢的恐懼、蘇明鏡繃緊的嘴角、顧清歡眼底冰冷的評估、周綰綰身上濃得化不開的壓抑戾氣……以及隱藏在門邊最厚陰影裏，石星野眼鏡反光下那雙徹底被寒冰凍結、跳躍著瘋狂凶焰的眼睛。
    空氣在凝固的張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個人的視線都如同無形的觸手，在房間的陰影裏無聲地碰撞、摩擦、試探。每一次心跳都像砸落的鼓點，重重敲在這無形的羅網之上。
    滴…嗒…
    死寂再次被打破。並非來自呼吸機，而是石宇峰枯槁手腕上嵌入的生物芯片裂口邊緣，一滴粘稠暗紅、裹著鏽綠邊緣的“血珠”，終於不堪重負，掙脫了組織的束縛，拉長，墜落。
    血珠直直落下。
    啪！
    微小卻清晰無比的破裂聲！它砸在地板一片散落的、邊緣鋒利如刀的衛星手機塑料碎殼上！血珠沒有流淌開，反而像是被某種力量瞬間“吸收”！那暗紅色的液滴迅速收縮、凝聚、在慘綠鏽跡邊緣的包裹下，竟詭異地形成了一個米粒大小、半凝固的青銅色“血珠”，如同古老的銅錠上滲出的一滴金屬膿包，牢牢地嵌在手機碎片尖銳的邊緣！
    石星野的呼吸驟然停滯！陰影中的瞳孔縮成針尖！
    病房門口附近的一個陰影角落裏，瑪丹腳下散落著的幾片同樣來自衛星手機的碎片表麵，幾縷同樣帶著鏽蝕痕跡的灰燼塵埃無聲飄起，如同被無形引力牽引般，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向著病床方向……凝聚！目標……是石宇峰那隻裂開芯片的手腕！
    幾乎在血珠嵌入碎片成“銅粒”的同時！
    嗡——！
    一直懸在病床正上方天花板角落通風口深處，那片由周綰綰引動的精神風暴殘留凝結的微塵般暗金漩渦印記，猛地向內收縮！一道無法聽見、卻能讓所有人靈魂都感到驟然沉重收緊的引力波橫掃而過！
    噗通！噗通！
    艾琳娜和顧清歡幾乎同時感到心髒被無形的重錘砸中，臉色瞬間慘白！
    那點微塵漩渦印記消失了！就在它消失的刹那——
    轟！！！
    石宇峰整個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像一隻被拋離水麵的魚！又重重砸落回床墊，發出沉悶巨響！他的雙眼依舊緊閉，但那張幹癟枯槁的臉上，所有的肌肉纖維都在劇烈痙攣！深陷的眼窩凸起，整張臉扭曲到一個非人可及的恐怖角度！喉嚨深處發出一種非人的、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撕裂般的、絕望的嗬嗬咯咯嗬嗬——的低鳴！
    嗡——嗡——嗡——！
    周圍所有連接石宇峰身體的精密醫療儀器屏幕瞬間紅光亂閃！代表核心生命體征的曲線斷崖式暴跌至紅線臨界點！刺耳的警報聲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咆哮，瘋狂撕裂著病房凝固的死寂！比走廊外的警報更淒厲！更迫近！
    燈光瘋狂閃爍！明滅之間，牆壁上被釘死的染血飛盤表麵，抽象火焰徽記突然燃起不祥的幽光！
    “生命支持極限！中樞神經崩解！”冰冷的電子警告女聲如同敲響的喪鍾，無情地在紅光中炸響！
    病房裏死寂的羅網在這驚變麵前瞬間撕裂！
    六道目光如同實質般，帶著迥異的驚駭、算計、貪婪或是……那深埋心底卻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如毒釘般，猛地釘死在病床上那具劇烈抽搐、正在被宣告徹底走向死亡的軀體上！
    所有人的身體都繃緊了。
    在這瀕死低吼與儀器尖銳蜂鳴構成的地獄交響中——
    石星野的身影如同撕裂陰影的惡鬼，猛地撲向床頭櫃！五指張開，帶著撕裂空氣的勁風，目標直指櫃子深處那個他早已知曉其位置的、被特殊材質密封、隔絕了所有掃描的暗格！
    “青銅爵！父親遺囑裏最後那把鑰匙——該歸我了！” 低吼在警報聲中幾乎被淹沒！
    同一瞬間——
    瑪丹瞳孔中寒光爆射！腰間青銅蠍扣蠍尾尖刺幽光一閃！
    周綰綰纏繞滲血的左手驟然握緊！掌心被紗布包裹的深處爆發出冰冷的引力！
    艾琳娜捂住的寶石吊墜突然冰寒刺骨！
    顧清歡攥著的平板屏幕上金融曲線徹底混亂扭曲！
    蘇明鏡腕上的青銅手環光芒炸裂成一片象征“終焉掠奪”的血色光幕！
    “歸墟之鑰，必須記錄在審判鏈條之上！”蘇明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聲音刺破喧囂！
    五道無形卻無比強悍的氣息瞬間交纏、碰撞！如同五隻饑餓的禿鷲同時撲向祭壇上最後的祭品！
    病床上，石宇峰最後那聲拉長的、如同氣管被徹底撕開的“嗬嗬”聲，帶著一絲古怪的、仿佛解脫般的餘韻，驟然停歇！整個軀體的痙攣瞬間停止！
    他那隻一直緊握著某樣東西、藏在厚厚被褥下的左手——那隻手一直都被所有人忽略——此刻，隨著他全身的鬆弛，五個指頭如同失去最後力量的枯枝，緩慢而徹底地鬆開了！
    一個巴掌大小、通體泛著幽暗、流淌著墨綠與朱砂沁色、造型古樸奇異、遍布饕餮夔龍盤繞紋飾的青銅爵杯，無聲地從他左手的掌心滑落，“哐當”一聲脆響，滾落在冰冷、布滿碎玻璃的地麵上！
    古老的銅綠在警報紅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爵身雕刻的古老饕餮，那空洞的眼窩仿佛瞬間吸走了房間裏所有的光線和聲響。
    瘋狂閃爍的警報聲、紛亂的腳步、蘇明鏡腕上刻度手環的血光、顧清歡平板電腦屏幕上混亂的數據流、以及每個人眼中瞬間燃燒起來的狂喜與貪婪，構成了一幅荒誕而凝固的終焉圖景。
    但時間沒有凝固。
    “記錄完成！” 蘇明鏡的手環上，血光流溢的刻度突然穩定下來，指向前方的青銅爵，冰冷的電子音宣告，“目標物品特征掃描完成，‘記憶鏈條’錨點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