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止息後的沉船灣，死寂比爆炸更沉重。灘塗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墳場，泥濘中遍布能量灼燒的焦痕、撕裂的合金碎片和凍結的冰晶。六根合金立柱頂端的光芒黯淡如風中殘燭，勉強維持著逆五芒星陣圖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血腥、海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鏽蝕金屬被強行撕裂的腥甜氣味。
    立方體徹底碎裂了。高強度玻璃化作一地齏粉，混合著泥水，在探照燈下反射出細碎的、如同淚光般的微芒。石宇峰的遺體靜靜躺在廢墟中央的金屬維修台上，白色的病號服被汙穢浸染，枯槁的麵容凝固著最後那刻扭曲的痛苦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解脫？他那隻砸向心髒後垂落的左手，五指依舊保持著緊握的姿態，指根處撕裂的黑紅印記邊緣，覆蓋著一層粘稠的、如同冷卻瀝青般的暗紅汙跡，不再有血絲蠕動，隻餘死寂。
    周綰綰倒在離維修台最近的泥水裏，深灰色連體服沾滿泥漿，左側身體被碎裂的玻璃劃開數道口子，鮮血混著泥水緩緩滲出。她懸浮時包裹左手的暗金光膜早已消失，厚厚的紗布被徹底浸透，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褐色。她掙紮著抬起頭，熔金色的雙瞳黯淡無光，眉心那道暗金旋渦的裂痕如同醜陋的蜈蚣，邊緣滲出細微的金色光點，如同流淌的熔金之血。她死死盯著石宇峰那隻緊握的左手，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眉心裂痕帶來靈魂撕裂般的劇痛。她試圖抬起右手，指尖卻在泥水中痙攣顫抖，無法凝聚絲毫力量。記憶風暴的反噬幾乎摧毀了她的精神核心。
    “呃……”石星野單膝跪在不遠處，昂貴的風衣下擺浸在泥水裏。他捂著胸口，嘴角殘留著一絲血跡。思維棱鏡掉落在幾步外，鏡麵布滿蛛網裂痕，內部流轉的數據光徹底熄滅。他猛地抬頭，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石宇峰那隻緊握的左手！父親的遺體！還有那枚深陷血肉的指環印記！那才是真正的鑰匙！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強撐著想要站起！
    “別動！”瑪丹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過。她站在稍遠處，墨綠野戰服肩章被撕裂一道口子，腰間的青銅蠍扣蠍尾幽光微弱閃爍，顯然也受了衝擊。她手中握著一把大口徑的軍用信號槍，槍口斜指天空，眼神銳利如刀，掃過石星野，也掃過其他蠢蠢欲動的人。“儀式還沒結束！‘門’必須關上！否則所有人都得陪葬！”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戰場鐵律。
    林小滿半跪在維修台另一側，合金麵具邊緣被飛濺的碎片劃開一道裂口，露出下方蒼白緊繃的下頜。她手中的暗啞匕首深深插入泥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麵具下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的刺痛。剛才那片父親沉江前的記憶碎片如同冰錐刺穿了她的心髒，帶來短暫的麻痹和更深的冰冷。她抬起頭，目光越過石宇峰的遺體，落在周綰綰身上，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恨意，有警惕，也有一絲……同病相憐的疲憊？
    艾琳娜蜷縮在稍遠的泥濘中，白色羊絨披肩早已汙穢不堪。她雙手死死抱住頭，身體篩糠般顫抖，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如同幼獸瀕死的嗚咽。腕上的抑製環灰斑已擴散至整個小臂，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色，仿佛正在石化。那枚海藍寶石吊墜無力地垂落，核心的鏽綠銅斑黯淡無光。她似乎被自己失控爆發出的絕望寒流徹底擊垮，陷入了更深的精神崩潰。
    顧清歡靠在一截扭曲的合金支架上，煙灰色風衣撕裂，發絲淩亂。她手中的銀色手提箱屏幕一片漆黑，邊緣的探針扭曲斷裂。她看著箱體，又看看維修台上石宇峰的遺體，最後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鏡片後的眼神不再是精密的計算，而是罕見的、帶著一絲茫然和……恐懼？剛才那片冰冷的金融算計碎片，讓她窺見了自己內心深處被刻意冰封的、對權力深淵的原始戰栗。
    蘇明鏡的身影出現在指揮台邊緣。她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殘留著未擦淨的血跡，米白色西裝前襟被染紅大片。腕上的青銅刻度手環光芒黯淡，投射的光幕早已消失。她扶著冰冷的合金欄杆，身體微微搖晃，顯然也受到了精神風暴的衝擊。但她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同受傷的鷹隼，死死鎖定著維修台。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帶著強行維持的鎮定，卻難掩一絲虛弱：“核心精神風暴已平息……但‘歸墟’的引力場正在增強！黃昏法庭錨點正在被強行拖拽！必須立刻完成最終閉環！否則錨點崩潰，‘門’後的東西會徹底失控！”
    她的話如同最後的通牒！
    瑪丹眼神一厲，不再猶豫！信號槍猛地抬起，對著鉛灰色的天空！
    砰！！！
    一顆刺目的紅色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如同泣血的流星，直刺蒼穹！
    信號彈升空的刹那！
    轟隆隆——！！！
    海灣深處，三艘早已待命的y國重型拖船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粗大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牽引鋼索如同巨蟒出洞，瞬間繃緊！鋼索的另一端，連接著維修台下方一個早已預設好的、沉重的合金基座！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撕裂空氣！整個維修台連同石宇峰的遺體，被巨大的拖曳力量猛地拉動！沿著預設的、布滿泥濘和碎石的滑軌，向著漆黑如墨的海灣深處——那個被無數沉船殘骸拱衛的、如同巨獸之口的巨大漩渦——急速滑去！
    “不——！”石星野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他猛地撲向滑動的維修台！卻被兩名全副武裝、如同鐵塔般的y國士兵死死架住！任憑他如何掙紮，如同蚍蜉撼樹！
    林小滿身體猛地繃緊，握住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她死死盯著那具被拖向深淵的遺體，麵具下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卻沒有動。她知道，此刻任何阻攔，都可能引發更恐怖的連鎖反應。
    艾琳娜被巨大的聲響驚得抬起頭，灰白的臉上滿是淚水和汙泥混合的汙跡。她看著父親的身體被拖向黑暗，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扼斷的悲鳴，隨即徹底癱軟下去。
    顧清歡別過臉，不再去看。
    周綰綰掙紮著抬起頭，熔金色的瞳孔倒映著那急速滑向漩渦的維修台，以及台上那具越來越小的、穿著染血病號服的枯槁身影。眉心裂痕的金色光點流淌得更快了，仿佛熔化的黃金在灼燒她的靈魂。她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最終頹然垂下頭。
    唯有蘇明鏡，扶著欄杆，身體挺得筆直，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標尺，追隨著滑軌的軌跡，計算著最後的距離。腕上黯淡的手環，那代表“黃昏法庭”錨點穩定性的微弱光點，正隨著維修台的移動，一點點……沉入代表“鎖定”的深藍區域！
    維修台滑行的速度越來越快！泥水飛濺！殘骸在滑軌兩側飛速倒退！
    十米！五米！三米！
    巨大的漩渦近在咫尺！渾濁的海水被無形的力量攪動，發出低沉的咆哮！漩渦中心深不見底，仿佛連接著九幽地獄！
    維修台載著石宇峰的遺體，如同投向熔爐的祭品，義無反顧地衝入了漩渦邊緣！
    嘩啦——！！！
    巨大的浪花衝天而起！渾濁的海水瞬間吞沒了維修台的下半部分！
    就在遺體即將被漩渦徹底吞噬的瞬間！
    石宇峰那隻一直緊握的左手，在冰冷海水的浸泡下，五根僵硬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鬆開了！
    一枚小小的、邊緣磨損、通體覆蓋著厚重黑綠銅鏽、造型古樸的青銅指環，從他鬆開的掌心滑落！
    指環無聲地墜入翻騰的海水，瞬間被渾濁的浪花吞沒，消失無蹤！
    噗通！
    維修台連同石宇峰的遺體，徹底沒入巨大的漩渦中心！隻留下一個巨大的、翻湧著白沫的水坑，隨即被周圍的海水迅速填平！
    海麵，隻剩下漩渦依舊在緩緩旋轉，發出低沉而永恒的嗚咽。
    結束了？
    灘塗上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單調聲響。
    石星野停止了掙紮，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任由士兵架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漩渦中心。
    林小滿緩緩站起身，拔出了插在泥地裏的匕首。刀鋒上沾滿汙泥，倒映著她麵具下冰冷的眼眸。
    艾琳娜蜷縮在泥水裏，一動不動。
    顧清歡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和硝煙的空氣。
    周綰綰倒在泥水中，眉心裂痕流淌的金光漸漸微弱，熔金色的瞳孔徹底黯淡，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茫然？
    蘇明鏡緩緩鬆開緊握欄杆的手，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她看著腕上手環上那個徹底沉入深藍區域的錨點光點，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黃昏法庭……終於錨定了。
    瑪丹放下信號槍，墨綠製服在探照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她看著恢複“平靜”的海灣，眼神深處沒有放鬆，反而更加凝重。歸墟之門……關上了嗎？
    嗚——嗚——嗚——
    低沉而悠長的汽笛聲從海灣外傳來。那是封鎖艦隊的撤離信號。
    然而，就在汽笛聲餘音嫋嫋、所有人都以為塵埃落定之際——
    咕嚕……咕嚕……
    漩渦中心，那片剛剛吞噬了維修台的海水深處，毫無征兆地冒起了一連串巨大的氣泡！
    緊接著！
    嗡！！！
    一道極其微弱、卻穿透了厚重海水的、暗沉如凝固血塊的青銅色光柱，猛地從漩渦中心直射而出！光柱隻有手臂粗細，卻帶著一種古老、沉重、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冰冷意誌，瞬間刺穿了海麵！
    光柱頂端，並非指向天空！
    而是在距離海麵約十米高的空中，驟然擴散開來！
    一幅巨大、清晰、由純粹青銅色光線構成的、緩緩旋轉的——古老羅盤虛影！憑空顯現！
    羅盤邊緣蝕刻著無法辨識的詭異符文，中心並非指針，而是一枚不斷搏動的、暗紅如凝固血珠的核心！
    羅盤虛影出現的瞬間！
    嗡！嗡！嗡！嗡！嗡！嗡！
    灘塗上，六根合金立柱頂端那六顆瀕臨熄滅的晶體，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猩紅、暗金、冰藍、幽綠、慘白、灰黑！六道光柱衝天而起，精準地投射在巨大羅盤虛影的六個不同方位！
    羅盤虛影在六道光柱的注入下，瞬間變得凝實！其中心那枚暗紅血珠猛地膨脹、搏動！如同複蘇的心髒！
    一股比之前記憶風暴更龐大、更純粹、更冰冷的吸力，以羅盤虛影為中心，轟然爆發！
    這一次，目標不再是記憶碎片！
    而是……灘塗上，那六個代表著不同“鑰匙”與“鎖孔”的女人！
    林小滿、艾琳娜、蘇明鏡、瑪丹、顧清歡、周綰綰！
    六道無形的、由純粹青銅色光線構成的鎖鏈，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鬼爪，瞬間從旋轉的羅盤邊緣射出！無視空間距離，精準地、惡狠狠地——纏向她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