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沉船灣的空氣不是鹹腥的海風，而是凝固的、帶著鐵鏽和腐木氣息的絕望。月亮被厚重的鉛灰色雲層徹底吞噬，一絲光都吝嗇給予。隻有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如同巨人的手指，粗暴地撕裂濃稠的黑暗，掃過嶙峋的礁石、半沉入渾濁海水的扭曲船骸，以及岸邊那片被臨時平整、布滿車轍和腳印的泥濘灘塗。
    這裏是瑪丹麾下y國精銳部隊用重火力強行開辟出的“祭壇”。三海裏外，驅逐艦的輪廓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炮口森然。灘塗邊緣，臨時搭建的合金指揮台如同鋼鐵墓碑，瑪丹一身墨綠野戰服，肩章冰冷，站在高台上，目光穿透雨絲般的探照燈光幕，投向漆黑的海灣深處。她腰間的青銅蠍扣在探照燈掠過時反射出幽光，蠍尾的尖刺似乎比往日更加銳利。海風掀起她一絲不苟的發髻邊緣，露出脖頸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被玻璃劃開的暗紅血痕。
    灘塗中央，六根粗大的合金立柱拔地而起，圍成一個直徑十米的冰冷圓圈。每根立柱頂端都鑲嵌著一塊流轉著不同色澤微光的晶體——猩紅、暗金、冰藍、幽綠、慘白、以及渾濁的灰黑。這些晶體散發出無形的力場，在泥濘的地麵上勾勒出一個巨大而複雜的、由能量光線構成的逆五芒星陣圖。陣圖的核心，一個由高強度防彈玻璃和合金框架構成的透明立方體靜靜矗立。立方體內，石宇峰穿著簡單的白色病號服，雙目緊閉，如同沉睡。他枯槁的雙手交疊在腹部，左手食指指根處，那枚深陷皮肉、邊緣覆蓋著黑紅汙跡的古銅指環印記，在慘白燈光下如同一個醜陋的瘡疤。
    立方體周圍，五個身影如同墓碑般靜立。
    石星野站在立方體正東方的立柱下，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風衣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巧的、不斷變換著複雜數據流的黑色棱柱體——那是從神目係統核心廢墟中搶救出的最後一塊“思維棱鏡”。他的目光沒有看父親，而是越過立方體，落在對麵林小滿身上，鏡片後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錐。
    林小滿站在正西方。她換上了一身啞光黑色貼身戰術服，臉上覆蓋著半張冰冷的合金麵具，隻露出緊抿的唇線和下頜緊繃的線條。背後的狹長刀鞘空著，那把暗啞的匕首此刻正反握在她垂下的右手中，刀尖向下，一滴渾濁的海水順著刃尖緩緩滴落，在泥地上砸出微不可聞的聲響。她的視線穿透立方體的玻璃，死死鎖在石宇峰左手那枚印記上，麵具下的呼吸平穩得可怕。
    艾琳娜裹著厚厚的白色羊絨披肩，站在正南方。冰藍色的眼眸裏沒有了往日的驚惶，隻剩下一種空洞的、被抽離了靈魂般的死寂。她左手腕上抑製環的灰斑已經擴散到手背，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蠟質光澤。右耳垂上那枚海藍寶石吊墜在探照燈掃過時，核心那點鏽綠銅斑如同活物般微微閃爍。她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立方體，看向更遙遠、更黑暗的海麵。
    顧清歡站在正北方，煙灰色的風衣下擺沾滿了泥點。她手中捧著一個打開的、邊緣鑲嵌著精密電子元件的銀色手提箱，箱內複雜的儀表盤上，代表“記憶熵值”的指針正在危險的紅區邊緣瘋狂跳動。她的視線沒有離開儀表盤，鏡片後的眼睛如同高速運轉的計算機，計算著每一次指針的震顫。
    周綰綰的位置在正上方——她懸浮在立方體上方約五米處的半空中！腳下沒有任何支撐，隻有一圈極其微弱、不斷扭曲波動的暗金色光暈托著她。她換上了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深灰色連體服，左手依舊纏繞著厚厚的紗布，但紗布表麵不再是滲出的鮮血，而是覆蓋著一層薄薄的、不斷流動變幻的暗金色光膜。她的雙眼緊閉，眉心處一個極其複雜的、由純粹精神力構成的暗金色旋渦印記正緩緩旋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吸力。她的感知如同無形的巨網，籠罩著整個立方體，捕捉著石宇峰意識深處每一絲細微的波動。
    蘇明鏡沒有站在陣中。她位於指揮台側下方一個臨時搭建的、布滿精密儀器的合金操作艙內。艙壁是單向玻璃，讓她能清晰看到外麵的一切，外麵卻看不到她。她腕上的青銅刻度手環投射出的巨大光幕占據了半個艙壁，上麵不再是複雜的數據流，而是一幅極其清晰的、由無數細密光點構成的——石宇峰瀕死大腦的實時神經活動圖譜！圖譜的核心區域，一個由無數猩紅光點構成的、緩緩旋轉的逆五芒星印記清晰可見，與灘塗上的能量陣圖遙相呼應！她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速敲擊，每一次敲擊都讓光幕上的逆五芒星光芒流轉加速一分，同時，立方體周圍那六根立柱頂端的晶體也隨之發出更強烈的共鳴光芒！
    “神經同步率87……記憶熵值臨界點突破閾值……黃昏法庭錨定坐標穩定……”蘇明鏡冰冷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死寂的灘塗上回蕩，如同法官宣讀判決前的最後確認，“審判核心鏈接穩定。記憶黑市……開啟倒計時！”
    隨著她最後一個字落下！
    嗡——！！！
    懸浮的周綰綰猛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的黑，而是被純粹的、如同液態黃金般的熔金色徹底填滿！眉心處的暗金旋渦印記轉速驟然飆升！一股無形的、龐大的吸力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
    嘩啦——！！！
    立方體內，石宇峰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他枯槁的臉上所有肌肉都在瘋狂抽搐！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劇烈滾動！喉嚨深處發出拉風箱般破敗的“嗬嗬”聲！覆蓋在他身體上的柔性傳感器貼片瞬間被飆升的能量衝擊得焦黑冒煙！連接外部儀器的導線劈啪炸出火花！
    更恐怖的是他的左手！那枚深陷指根的黑紅印記如同活了過來！印記邊緣覆蓋的黑紅汙跡如同沸騰的瀝青般劇烈翻滾、膨脹！皮膚被強行撕裂！一縷縷粘稠的、散發著刺鼻鏽蝕和血腥惡臭的暗紅色“血絲”如同活物般從印記深處瘋狂鑽出！這些血絲並非液體，更像是凝固的金屬熔渣！它們扭曲著、纏繞著，瞬間爬滿了石宇峰的整隻左手！並順著手臂急速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皮膚如同被強酸腐蝕般迅速碳化、變黑！
    “呃啊啊啊——！！！” 石宇峰喉嚨裏爆發出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和某種古老意誌咆哮的嘶吼！這聲音穿透了立方體的隔音層，如同地獄的喪鍾，狠狠砸在灘塗上每一個人的耳膜和心髒上！
    “記憶黑市……開始剝離！” 周綰綰懸浮在空中的身體微微顫抖，熔金色的雙瞳光芒大盛！她纏繞光膜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按！
    轟！！！
    石宇峰頭頂上方，立方體的透明頂蓋位置，空間猛地向內塌陷！一個直徑兩米的、邊緣流淌著暗金色數據流的巨大漩渦憑空生成！漩渦中心漆黑如墨，散發出無窮的吸力！
    無數閃爍著不同光芒、大小不一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驚動的蜂群，從石宇峰劇烈抽搐的身體裏、尤其是那隻被暗紅金屬血絲纏繞的左手處，被強行撕扯、剝離出來！碎片中裹挾著模糊的畫麵、扭曲的聲音、刺鼻的氣味和令人窒息的情感——垃圾山的惡臭、少管所鐵門的撞擊、匕首捅入血肉的粘膩、金三角的硝煙、兄弟背叛時凝固的笑容、女人哭泣的側影……無數破碎的人生瞬間被暴力抽離，化作五顏六色的光點洪流，尖叫著被吸入那暗金漩渦的中心！
    “阻止她！她在抽幹‘鑰匙’的本源！” 石星野眼中凶光爆射！他手中的思維棱鏡猛地亮起刺目的白光！一道凝聚到極致、足以洞穿精神壁壘的思維尖刺瞬間射向半空中的周綰綰！
    幾乎同時！
    “記憶是我的！” 林小滿厲喝一聲！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暴射而出！暗啞匕首帶起一道撕裂空氣的烏光，直刺立方體側壁！目標並非周綰綰，而是那正在瘋狂抽取記憶的暗金漩渦邊緣！她要斬斷這掠奪的通道！
    “歸墟需要完整的‘引信’！” 瑪丹冰冷的聲音響起！她腰間青銅蠍扣蠍尾幽光一閃！一道凝練的冰藍色射線後發先至，精準地攔截在石星野射出的思維尖刺前方！
    轟！思維尖刺與冰藍射線碰撞，炸開一團混亂的精神亂流！
    顧清歡手中的銀色手提箱發出刺耳的蜂鳴！熵值指針瘋狂跳動！她猛地合上箱蓋，箱體表麵瞬間彈出數根細長的銀色探針，針尖跳躍著高頻電弧，狠狠紮入腳下的泥地！一股無形的數據流衝擊波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目標直指那暗金漩渦內部的數據結構！她要幹擾、甚至奪取周綰綰對黑市的控製權！
    艾琳娜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她腕上抑製環的灰斑如同活物般急速擴散！那枚海藍寶石吊墜核心的鏽綠銅斑驟然亮起！一股冰冷刺骨、帶著無盡悲傷與絕望的精神寒流不受控製地從她體內爆發出來，如同失控的潮汐，無差別地席卷向立方體周圍的所有人！尤其是半空中正全力操控漩渦的周綰綰！
    “呃！” 周綰綰熔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縮！艾琳娜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絕望寒流如同冰錐刺入她全力運轉的精神核心！懸浮的身體劇烈一晃！眉心暗金旋渦的轉速瞬間遲滯！下方那巨大的記憶抽取漩渦也隨之劇烈波動起來！無數被吸入半途的記憶碎片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揚揚地炸裂開來，化作混亂的光雨灑落！
    “同步率紊亂！核心鏈接波動！” 操作艙內，蘇明鏡腕上手環投射的光幕上，那個猩紅的逆五芒星印記劇烈閃爍，邊緣開始出現崩潰的雪花噪點！她臉色鐵青，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出殘影，試圖強行穩定鏈接！
    灘塗上徹底亂了！
    石星野的思維尖刺被瑪丹攔截，精神反噬讓他悶哼後退！
    林小滿的匕首被混亂的精神亂流和記憶碎片雨阻擋，刀鋒在距離漩渦邊緣寸許處凝滯！
    顧清歡的數據衝擊波撞入波動的漩渦，如同泥牛入海，隻激起更劇烈的漣漪！
    艾琳娜的絕望寒流還在持續爆發，冰藍色的凍氣在她周身凝結出細小的冰晶！
    而半空中的周綰綰，在多重衝擊下，熔金色的瞳孔光芒明滅不定，懸浮的身體搖搖欲墜，下方巨大的暗金漩渦如同瀕臨破碎的肥皂泡，邊緣開始潰散！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點、所有人的力量相互傾軋抵消的瞬間——
    立方體內，異變陡生！
    石宇峰那隻被暗紅金屬血絲徹底包裹、如同鬼爪般的左手，五根手指猛地向內——死死攥緊！
    噗嗤！
    包裹手臂的粘稠血絲被巨大的力量瞬間擠爆！無數暗紅腥臭的粘液混合著細小的金屬碎屑四濺飛射！撞擊在立方體的防彈玻璃內壁上，留下道道汙穢的痕跡！
    緊接著，那隻緊握的拳頭，帶著一股凝聚了所有殘存生命力和無邊怨毒的決絕，用盡最後一絲力量，狠狠砸向——自己的心髒位置！
    砰！！！
    沉悶的撞擊聲透過隔音層，依舊清晰可聞！
    石宇峰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癱軟下去！徹底失去了所有聲息！
    而在他拳頭砸落胸口的刹那！
    一股無法形容的、純粹到極致的黑暗意誌，混合著海量未被完全剝離的、最核心、最混亂、最痛苦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炸藥桶，從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深處——轟然引爆！
    轟！！！！！！！
    這一次的爆炸無聲無息！卻比任何物理衝擊都更恐怖！
    立方體內部的空間瞬間被無盡的黑暗和混亂的精神亂流徹底吞噬！堅固的防彈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表麵瞬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紋！
    懸浮在上的周綰綰首當其衝！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麵砸中！她悶哼一聲，熔金色的雙瞳光芒瞬間黯淡！眉心處的暗金旋渦印記“哢嚓”一聲出現一道清晰的裂痕！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從半空中直直墜落！
    下方巨大的暗金漩渦在失去核心控製的瞬間，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猛地向內塌縮！然後——
    轟然炸開！
    無數被吸入其中、尚未被完全“消化”的記憶碎片，混合著周綰綰自身部分被撕裂的精神力量，如同被狂風卷起的彩色沙塵暴，狂暴地向著四麵八方激射而出！
    碎片如同暴雨般砸向灘塗上的每一個人！
    石星野被幾片裹挾著金三角血腥硝煙和兄弟背叛畫麵的碎片擊中，悶哼一聲，思維棱鏡脫手飛出！
    林小滿被一片充斥著冰冷海水和父親沉江前最後眼神的碎片擊中，身體劇顫，麵具下的臉瞬間血色盡褪！
    瑪丹被一片混合著政治聯姻冰冷交易和戰場血腥的碎片擊中，腰間的蠍扣幽光瞬間紊亂！
    顧清歡被一片閃爍著複雜金融數據和冰冷算計的碎片擊中，手中的銀色手提箱屏幕瞬間黑屏！
    艾琳娜被一片充斥著被拐賣時無盡黑暗和屈辱的碎片擊中，絕望的寒流瞬間失控暴走，冰晶在她腳下瘋狂蔓延！
    操作艙內，蘇明鏡腕上的光幕在爆炸衝擊下徹底被混亂的雪花覆蓋！她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踉蹌後退，撞在冰冷的艙壁上！
    整個沉船灣灘塗，被這場由石宇峰最後意誌引爆的、狂暴的記憶和精神風暴徹底淹沒！探照燈的光柱在混亂的能量亂流中扭曲破碎！泥濘的地麵被無形的力量犁開！六根合金立柱頂端的晶體瘋狂閃爍，發出瀕臨崩潰的嗡鳴！
    風暴的中心，那布滿裂紋的立方體內，石宇峰徹底失去生命氣息的軀體靜靜躺著。那隻砸向心髒後無力垂落的左手，五指依舊保持著緊握的姿態。指根處，那枚被撕裂的黑紅印記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如同永恒灰燼餘溫般的暗紅微光，在絕對的死寂中，最後一次，微弱地搏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