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燼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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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七月的雨,粘稠得化不開,像是天空傾倒下的陳舊血汙,一層又一層地塗抹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緩慢而笨拙地流動。窗內一片死寂,隔斷了連綿雨聲裏的世界。空氣裏充斥著電子監控設備運行時極其微弱的嗡鳴聲,還有濃得嗆人的消毒水和某種名貴沉香的混合氣息。
石宇峰蜷縮在一張巨大得有些過分的黑色真皮沙發深處,那昂貴的皮革此刻冰冷得刺骨。他身上蓋著一層薄毯,深色的羊毛織物上印著象征青銅帝國的“夔紋”暗花,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毯子邊緣,指節泛著病態的蒼白,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卻微微透出青色。他那雙曾經鷹隼般攝人心魄的眼睛,此刻一片渾濁,瞳孔深處遊走著飄忽不定的迷霧。短短三天,記憶像是被無形的巨獸啃噬,曾經龐大、精密如軍事堡壘的青銅帝國在他腦海中已然轟然倒塌,隻剩下斷壁殘垣間的硝煙,和席卷過後的巨大空洞。
牆壁一側,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幽藍色的監控畫麵分成十數個格子。那裏實時顯示著他親手打造的這座商業堡壘各處關鍵節點的最新狀態——總部大樓前廳已被黃黑相間的警戒封鎖條圍住,記者們帶著長槍短炮的攝像機試圖穿透安保人牆;某處港口堆場,象征著“青銅物流”標誌的海運集裝箱被海關的緝私警用白色粉筆歪歪扭扭地劃上了標記;另一格畫麵裏,一家他曾在開業時剪彩的頂級私人會所“蓬萊閣”,霓虹招牌上的“青銅”二字被粗暴地撬掉,留下醜陋的空白。
崩壞正在每個角落發生。每一個畫麵都像一柄冰冷的鑿子,在石宇峰已朽不堪的神經上敲擊。可大部分時間,這些景象在他眼中隻剩下毫無意義的模糊光影,如同隔著一層渾濁的磨砂玻璃。
“……爸?”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靠近沙發,在厚重的地毯上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石宇峰渾身輕微一顫,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費力地抬起來。眼前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精心打理過的頭發,穿著價值不菲的羊絨居家常服,可那精心擠出的憂心忡忡表情之下,掩藏著某種近乎貪婪的審視和試探。
石宇峰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輕響,他喉嚨裏艱難地滾動了幾下,似乎在努力搜索某個名字。他的目光像迷失的螞蟻,在石星野那幾乎和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自己有三四分相似的眉眼上艱難地爬行。
“……誰?”一個字,幹枯得像秋風中最後殘存的落葉。
石星野臉上那點刻意表演出的焦急瞬間凝固,隨即扭曲成一絲被冒犯的陰翳。但轉瞬即逝,他吸了口氣,勉強穩住語氣裏的恭敬:“是我啊,爸。星野。”
“星……”石宇峰重複著這個音節,眼神再次開始渙散,重新陷入那片迷霧森林,“野…林子…雷豹呢?…豹子回來沒?…外麵狗多…他得頂住……”
他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回到了那段踩著別人屍骨向上爬的腥風血雨裏。他記不得眼前的“兒子”,記不得帝國的傾塌,記憶的碎片被殘酷地壓縮、折疊,如同隨意丟棄的破爛文件。雷豹,那個替他擋下二十七槍、壯烈成渣的兄弟,他的背影卻固執地在混亂的腦海深處清晰浮現。
石星野的臉徹底冷了下來。他看著老人臉上那瞬間凝聚起來的、仿佛正身處生死前線的警覺和威嚴,那是骨子裏烙印下的凶狠在記憶斷層裏不合時宜的複燃。一種無名的羞惱混雜著隱秘的快意湧上來。曾經俯瞰眾生的神壇已經坍塌,這具殘破身體裏的靈魂還在為早已模糊的幽靈呼號呐喊。他俯下身,像是要拂去父親衣領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湊近那枯槁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卻清晰得如同冰棱刮擦金屬:
“雷豹?您早就不需要他了。我們有了新的‘豹子’,更年輕,更高效,也更聽話。至於外麵那些狗……” 他的嘴角向上牽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很快,它們就該明白,誰手裏還有骨頭,夠不夠硬。”
石宇峰灰暗的眼珠猛地定住,一絲銳利到近乎凶狠的光芒倏然刺破渾濁,劈開短暫的迷蒙,精準地投射在石星野臉上。刹那間,石星野甚至感覺自己皮膚像是被無形的針尖刺了一下。但那光芒隻是短暫的回光返照,像劃過幹枯草原的靜電火花,驟然亮起,又驟然熄滅。石宇峰劇烈地咳起來,身體猛烈抽搐,仿佛要將肺腑都嘔出來。他用布滿青筋和老繭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溢出刺目的鮮紅,滴落在深色羊毛毯上,如同綻開的妖異血花。
門無聲滑開。
周綰綰走了進來,一如既往的冷色調白大褂,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襯托著她過分沉靜的臉。她手裏托著一個半透明、流淌著幽藍色微光的平板,儀態帶著受過專業訓練、近乎非人的精準和漠然。她仿佛沒有看到石星野的存在,甚至沒有看一眼咳得撕心裂肺的石宇峰,徑直走到另一台更複雜的儀器前。
那是一台酷似核磁共振設備但小得多、更詭異的裝置。細長的合金支架上探出數根覆蓋著金屬貼片的銀色柔性長線,末端是極其微小的探針。儀器主體泛著冰冷的銀白色金屬光澤,複雜的紋路在暗處微微流動著能量光輝。
“數據波動劇烈。”周綰綰平淡地開口,沒有任何情緒,像在敘述天氣,“海馬體部分區域的關聯性,正在快速衰弱、斷裂。‘材料’正在劣化。”她的指尖在平板上輕輕劃過,幾個模糊晃動的畫麵投射在設備旁的一塊小屏幕上——破碎染血的青銅器、渾濁翻滾的江水、少年驚恐倔強的眼神……一些石宇峰根本不可能再想起的過往碎片,正以難以理解的方式被強行抽離、顯化。
“顧清歡小姐那邊……進度如何?”石星野瞥了一眼那屏幕上閃爍的畫麵,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貪婪,很快又被警惕掩蓋。
周綰綰調試著儀器連接線,頭也不抬:“h港那邊最後的‘黃金通道’,就在剛才,確認被完全截斷。七十七噸精煉金塊,四小時前還在我們的船倉裏。現在,全部進了顧清歡設置在蘇門答臘島的影子銀行網絡。”她的聲音沒有半分波動,像在報賬,“效率高得驚人。她的確…從不辜負您的信任。”
石星野的臉頰肌肉不可控製地抽動了一下,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那批黃金,是他計劃裏重建帝國至關重要的啟動資本!“那是我父親的最後一份保證金!她……”
“是她的籌碼,也是她的投名狀。”周綰綰打斷他,目光終於第一次落在石宇峰因為劇咳仍在微微顫抖的身影上,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她比你更清楚規則的核心。信任在資本流動麵前,不過是過期的支票。”
她的視線下移,落在石宇峰左手腕那塊造型古拙、嵌著不規則青銅片的黑色腕帶上。
腕帶的中心區域,正快速閃爍著刺目的猩紅光芒。
上麵顯示著兩行冰冷的數字:
罪孽刻度:90
清算倒計時:11時47分05秒
猩紅的光芒在相對昏暗的室內尤其刺眼,像一個冰冷的詛咒。石星野盯著那不斷跳動的倒計時數字,眼神複雜。那是石宇峰親手為整個組織核心設計的生命度量尺,深植於脈搏傳感網絡。一旦數字歸零,佩戴者體內預先埋設的致命裝置將啟動,從根源上徹底抹除變數的風險。這個為對手設計的最終審判,如今成了懸在創造者自己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可笑的宿命閉環。然而此刻,這恐怖裝置的核心控製器,卻掌握在那個女人手中——蘇明鏡!
“嘀”一聲輕響,周綰綰手中的平板設備亮起一個醒目的綠色標識:記憶模塊剝離就緒。
她那雙如同精密手術器械般穩定的手,伸向了石宇峰淩亂花白的頭發。細小的銀色傳感貼片如同冰冷的蛇,悄無聲息地滑向他的太陽穴、額角……
“不……!”
一聲尖銳的變調嘶吼猛地撕裂空氣!
剛才還在劇咳的石宇峰,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般彈起!渾濁眼底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困獸光芒!那是一種烙印在基因最深處的、被致命威脅激起的原始反擊本能!
他不是此刻病床上垂死的老人!他是那個十二歲在垃圾山上就敢為保護一個啞女而揮刀刺入成年混混肋骨的少年!是那個在少管所黑暗中、咬著牙吞下所有羞辱的複仇種子!是那個在金三角叢林彈雨中、踩著屍體登頂的教父!
動作快得完全不像一個被病魔和衰老啃噬的軀殼所能擁有。石宇峰如同獵豹般從沙發凹陷裏竄出!他那枯瘦卻布滿老繭和力量的左手,快如一道模糊的灰色閃電,在周綰綰即將貼上他皮膚的瞬間,精準地、惡狠狠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骨頭在巨大的握力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啊——!”周綰綰一貫如冰封湖麵的表情終於碎裂,一絲真實的、混合著劇痛與驚恐的神色浮上臉孔。她手中的平板脫手飛出,撞在金屬儀器邊緣,屏幕應聲碎裂!幽藍的數據流瞬間中斷。
“你…找死!!”
石宇峰的喉嚨裏發出模糊而狂暴的低吼,如同受傷瀕死的野獸。他混亂的視野劇烈搖晃,四周奢華的景象、現代的設備、驚恐的周綰綰……統統融化、扭曲、變形!牆紙的紋理延伸流淌成了肮髒巷道的汙水溝,碎裂的平板反光像是閃動的刀光!
他看到的是二十年前那個試圖在暗巷從背後勒死他的仇敵!那個穿著花襯衫、麵目扭曲的幫派小頭目!一股腥甜的血氣衝上他的喉嚨和鼻腔,徹底點燃了他靈魂深處早已冷卻的暴戾!
他甚至沒發覺,扼住對方手腕的同時,自己右手已本能地、迅捷無倫地狠狠拽下了脖子上那條價值上百萬的絲綢手工領帶。布料堅韌,兩端握在手中,如同絞殺惡犬的皮繩!
死亡的威脅感如同冰冷的鋼針紮進周綰綰的脊髓!訓練有素也無法完全壓製生物體麵對致命危險的本能。她感覺肺裏的空氣瞬間被擠光,眼前發黑。石宇峰,這頭垂暮的雄獅,哪怕瀕臨死亡,骨子裏那曾撕裂無數喉嚨的凶性,從未真正消亡!隻是蟄伏在他混亂的記憶塵埃之下!
“放手!”一道更為冷冽、帶著絕對權威的嗓音穿透了混亂!
厚重的防彈門被猛力推開!昏暗的光線下,蘇明鏡像一尊行走的人形寒冰走了進來。她沒有穿檢察官的製服,一身筆挺肅殺的深灰色定製套裝,如同她的鎧甲。高跟鞋敲擊地毯的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喧囂的穩定回響。微卷的短發在室內略顯暗淡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線條清晰的麵容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和絕對掌控的意誌。她的目光,如同手術刀,精準地落在石宇峰扼住周綰綰的手上。
在她身後半步,安靜得如同鬼魅的林小滿走了進來,墨綠色的絲絨旗袍勾勒出她依舊窈窕卻冰冷鋒利的輪廓,旗袍下擺隨著步伐開合,隱約露出踩在地毯上的、包裹著戰術綁腿皮靴的腳尖。她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小的、造型古樸的青銅令牌,那是“淨火”組織的紋章。她的臉上覆蓋著一層精心描畫的妝容,試圖掩住歲月痕跡和更深沉的恨意,卻使得唇間那一點凝固般不變的冷淡線條更加突兀。她沒有看石宇峰,也沒有看石星野或周綰綰。她的視線越過混亂的中心,凝注在周綰綰掉落在地的、那台屏幕碎裂但仍閃爍著微光的平板設備上。
蘇明鏡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或動作示意。她身後幾乎與她影子重疊的兩個高大身影瞬間動了!那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黑傘”,蘇家最神秘、最忠誠也最強大的私人武力。動作快如鬼魅,帶著特種作戰的洗練和狠絕。
左邊那個閃電般撲向石宇峰!目標明確——擒拿主控關節!
但暴怒中的石宇峰爆發出的力量遠超預估!保鏢粗壯的擒拿手臂剛碰到他的上臂關節,石宇峰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源自少年時無數次街頭亡命格鬥的扭曲角度卸力,同時右手中緊握的領帶瞬間如同噬人毒蛇般反卷!堅韌的絲綢摩擦空氣發出“嗚”的一聲,快!狠!毒!勒向對方脆弱的頸喉!
千鈞一發!
石宇峰身體的爆發如同往滾油中投下冰水。室內本就緊繃的氣氛轟然炸裂!
蘇明鏡手下代號“山魈”的黑傘保鏢瞳孔驟然收縮!那是真正搏命時才會激發的野獸直覺!勒向咽喉的領帶快得讓他隻能依靠身體的本能反應。他左腳猛地後踏小半步,上身如同風中折斷的竹竿般誇張地向後急仰!堅韌的絲綢領帶帶著撕裂空氣的“嗚”聲,貼著他的喉結皮膚擦了半寸過去!
尖銳的麻布摩擦灼熱感在他脖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紅痕。
就在石宇峰因一擊落空、重心稍有浮動的刹那——另一個黑傘動了!沒有雷霆萬鈞的聲勢,隻有快!精準!毒辣!代號“夜梟”的黑傘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從石宇峰剛發力形成的側翼死角切入。一個極其簡練、經過千錘百煉的格鬥纏摔組合技!
右手疾如閃電,精準地扣住石宇峰左臂肘關節後方三角薄弱區,巨力一捏!酸麻瞬間穿透神經!同時左腳如鋼鞭般掃在老人腿彎後方腓腸肌群連接的韌帶處!
“呃!”石宇峰身體猛地一歪,劇痛和酸麻徹底破壞了身體的平衡。那源自混亂記憶的反擊本能,終究敵不過精密的殺戮技術和無情的年輕身體。
就在他身體失控前傾的瞬間,一條鐵鑄般的手臂從後鎖住他的胸肋!
“砰!”
石宇峰被一股沛然巨力死死地摜回厚實的沙發靠背!皮沙發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瞬間黑了一下,五髒六腑如同移了位,口中再次溢出血沫。
“星野少爺,”蘇明鏡冷硬的目光掃過角落如同石化的石星野,語氣不容置疑,“看好令尊。”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石星野在那眼神下,原本想趁機做點什麽的手,僵硬地垂了下去。
蘇明鏡轉向狼狽靠在金屬儀器旁、手腕紅腫得如同畸形饅頭、驚魂未定的周綰綰:“周醫生,東西呢?”
她沒有說是什麽“東西”。但每個人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是那個承載著石宇峰核心秘密、此刻在黑市上被炒到天價的記憶數據體?
周綰綰喘息著,目光死死鎖定在沙發側麵地毯的角落。那裏,她剛才脫手飛出的平板碎裂的屏幕下方,露出了一角銀色的堅硬外殼。那平板不隻是顯示屏,更是核心存儲器。
就在周綰綰和蘇明鏡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如同爭奪獵物的鷹隼相互鎖定碰撞的瞬間!
如同鬼影飄近,林小滿動了!
墨綠色的旗袍裙擺如同水波掠過地麵,悄無聲息。她的速度快得如同錯覺,甚至沒有人看清她是如何繞過茶幾。她像一陣沒有重量的風,目標精準無比——那枚被主人忽略、靜靜躺在冰冷設備與牆角縫隙間的破碎平板!
一隻蒼白、指甲修剪得毫無瑕疵的手——那是蘇明鏡的手!竟也在同一刹那,帶著破風之勢探向同一位置!
兩隻手,一隻保養得宜卻骨節分明蘊含著力量,一隻蒼白纖細看似弱不禁風卻隱藏著多年磨礪的迅捷與精準,如同兩條致命的毒蛇,在離那枚儲存著驚人財富和危險的金屬方寸咫尺之間,猛地絞在了一起!
“喀!”
指骨碰撞發出清晰的脆響!
力量在林小滿和蘇明鏡之間瞬間繃緊、對衝!短暫僵持!兩人距離極近,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冰冷徹骨的寒芒,以及那深處燃燒的、絕不退讓的意誌。過去的同盟早已在多年的權力傾軋、舊恨新仇和如今巨大利益的誘惑下化為冰冷的碎渣。沒有言語,沒有試探,隻有赤裸裸的、不容旁人插手的搶奪!
“明鏡姐,這東西,對我們‘淨火’更有用。”林小滿的聲音壓得極低,隻送到蘇明鏡耳中,冷得像冰川下流動的水,“清算一個時代,需要完整的證據鏈。”
“顧清歡已經在外麵,用他最後一塊黃金下注了。”蘇明鏡的聲音更低,更冷,如同冰針,“沒有足夠大的砝碼,誰能在新局裏活下去?”她的眼神掃過林小滿胸前懸掛的那枚小小的青銅令牌,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掠過。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對峙瞬間!
被巨力摜回沙發、口鼻溢血、意識混亂的石宇峰,猛地抬起了頭!他那渾濁的、不斷溢散記憶碎片的瞳孔,直勾勾地穿過混亂的空間,死死釘在病房角落——那麵巨大的、光潔如鏡的落地防彈玻璃幕牆上!
那裏,清晰地倒映出室內一切混亂的人影。掙紮爬起的周綰綰,僵立如塑的石星野,針鋒相對的蘇明鏡和林小滿,兩位黑傘保鏢保持著半戒備的姿態……
但在石宇峰混亂搖晃的視野裏,所有這些都如同水波般蕩漾、變形。隻有那鏡麵上的一點,突兀、清晰地凝固了!
就在玻璃幕牆最深、幾乎被陰影吞噬的角落倒影裏,站著一個無聲無息的身影。白夜。他曾經最信任的、如同幽靈般伴隨他一路攀登巔峰的暗網帝王!此刻,他站在石星野模糊的鏡中倒影側後方,如同石宇峰記憶中那個永遠隱藏在角落裏、操控網絡於無形的青年。白夜的嘴角無聲地向上彎起,形成一個完美的、冷酷的、近乎愉悅的弧度。他微微側著頭,嘴唇開合,對著石星野的倒影。
石宇峰破碎混亂的聽覺神經,似乎猛地捕捉到了什麽。一個冰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屬於白夜的聲音,如同淬毒的手術刀,清晰地劈開了他混亂大腦中的濃霧,刺入耳膜:
“……老板,他的記憶……”聲音微妙地停頓,蘊含著無限的貪婪和冰冷的計算,“……夠我們重建三個帝國了。”
如同最瘋狂的詛咒!
“呃呃呃——!!!”
石宇峰喉嚨深處爆發出一串野獸垂死般的嗚咽!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瘋狂撕扯!他布滿老人斑的手痙攣般抓向自己的左腕——那裏,刻著罪孽的青銅手環瘋狂閃爍著90的猩紅!倒計時數字瘋狂跳動:
清算倒計時:09時15分33秒
他枯瘦的手指卻繞開了手環,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惡狠狠地、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或者…最後的武器……死死攥住了自己脖子上那斷裂的領帶——那條差點成為殺人工具的絲綢——的殘骸!
<江在昏暗的天光下沉重流淌,渾濁的江水翻滾著古老的泥沙,如同永不停歇的低沉嗚咽。那江水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無聲召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