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黃銅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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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點敲打防彈玻璃的聲音密得讓人心慌,像是無數冤魂用指骨叩擊棺槨。石宇峰枯瘦的手攥著那截斷裂的絲綢領帶,勒痕深深嵌入青黑色的指節裏。混亂的記憶如同沸騰的泥漿,翻滾著將現實衝得支離破碎——冰冷的病房扭曲成貧民窟那條腥臭的後巷,防彈玻璃的反光碎裂成刀疤臉混混獰笑的牙齒,喉嚨深處殘留的血腥氣混雜著二十年前垃圾山腐爛物的臭氣。
    “豹子…”他喉嚨裏滾出沙啞的咕噥,渾濁的目光越過眼前對峙的人群,仿佛要穿透牆壁,找到那個永遠回不來的兄弟。
    倒扣在牆角陰影下的碎裂平板,屏幕裂縫裏還在微弱地閃爍著一點幽藍色的光。那點光就像黑夜裏的螢火,牢牢吸住了房間內最危險的幾雙眼睛。
    林小滿和蘇明鏡的手仍死死絞纏在離平板咫尺的空中,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兩人目光的交匯處幾乎能迸出火星。
    他的記憶…白夜在鏡子裏說夠建三個帝國…他看到了,他聽到了! 林小滿的心在胸腔裏狂跳,冰冷的指尖幾乎要掐進蘇明鏡的手腕肉裏。白夜在鏡中那一閃而過的冷笑,像淬了毒的冰錐鑿開了她最後的理智堤壩。什麽“淨火”的清道夫使命,什麽複仇之後的黎明——在這一秒都被拋到九霄雲外。那枚平板裏飄蕩的數據碎片,不是證據,是通向最後權力王座的階梯!是她林小滿向所有利用過她、拋棄過她、傷害過她的人複仇的終極武器!哪怕這武器最後會把她自己也燒成灰燼!
    “放手,林小滿。”蘇明鏡的聲音沉得像鑄鐵,每一個字都帶著檢察官簽下逮捕令時的力度,“顧清歡的黃金船在公海漂著,十小時之內我需要一份能砸開她保險箱的重錘。這不是你‘淨火’用來焚燒一切的虛火,是真能殺人、殺局、殺定未來的刀!”她眼角餘光死死釘著石宇峰手腕上那個瘋狂跳動著數字的青銅手環。清算倒計時:08時59分27秒。 猩紅的光映在她冰冷的瞳孔裏,像流淌的血。時間在切割空氣,也在切割她構築了半生的棋局。蘇明鏡手臂驟然發力,試圖將這具曾是她對手、情人、仇人之女、如今卻成了最大障礙的身軀徹底扯開!
    “該放手的是你!”林小滿猛地壓住重心,纖細的身體爆發出對抗蘇明鏡的驚人韌性。她腳上暗藏的戰術皮靴鞋跟,毫不留情地碾上蘇明鏡昂貴的手工皮鞋尖!動作隱蔽、迅速、精準!
    硬碰硬的悶響!
    劇痛從腳尖炸開,蘇明鏡的呼吸瞬間一窒!眼神裏的冷硬被猝不及防的疼痛和暴怒撕開一道縫隙!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破綻裏,林小滿的手肘借著身體側壓的力道,如同毒蛇甩頭,狠厲地撞向蘇明鏡的肋下軟肋!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墨綠色旗袍的暗淡殘影!
    林小滿撞向肋下的手臂被一隻巨爪般的手憑空截停!如同鋼鉗死死鎖住!
    “找死!”
    方才差點被石宇峰勒住咽喉的“山魈”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插到兩人中間,布滿老繭的手掌死死箍住了林小滿的小臂!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纖細的骨頭捏碎!他那被領帶擦過留下紅痕的脖子上青筋暴跳,眼中燃燒著噬人的凶光!沒人能當著他的麵襲擊蘇家最核心的掌舵人!
    幾乎同時,“夜梟”的身體也微微下沉,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鎖死了林小滿所有可能的動作軌跡,空氣裏繃緊的弦隨時會斷開!
    “呃……”林小滿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劇烈的疼痛讓她原本冷淡倔強的臉瞬間扭曲。蘇明鏡趁機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高跟鞋後退一步站穩,眼中殺機暴漲。兩個黑傘徹底放棄了戒備姿態,踏前一步,龐大的陰影帶著血腥氣將林小滿完全籠罩!
    “夠了!”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劈開凝固的殺氣!
    石星野一步橫插到風暴中心,不是勸架的姿態,而是野獸守衛自己獵物的本能狂躁。他眼睛赤紅,目光沒有落在劍拔弩張的蘇林二人或暴怒的黑傘身上,而是死死鎖住陰影角落裏那個還在閃爍幽光的破碎平板。那是他父親石宇峰頭顱裏流淌出來的黃金!是他石星野未來唯一的啟動資本!這些女人!這些貪婪的禿鷲!她們都要伸手?她們憑什麽?!
    “誰他媽再敢動一下!”石星野低吼,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意味,聲音因為情緒失控而尖銳破音,“那東西!是我爹的!就是我的!”他左手猛地伸向自己後腰——這個姿態在場的所有人都再熟悉不過!蘇明鏡的瞳孔瞬間收縮!二十年前石宇峰在少管所門外別著磨尖的扳手,第一次麵對盤踞街頭的大混混時,也是這個動作!
    空氣瞬間凝固如鐵!連兩個殺氣騰騰的黑傘都下意識頓住了撲擊的姿態!
    就在這時,一直被眾人忽視、痛苦地蜷縮在地毯上、捂著劇痛手腕的周綰綰猛地抬起了頭!她原本精心打理、一絲不苟的專業形象蕩然無存,散落的發絲狼狽地黏在蒼白汗濕的額角,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絕望中發現最後生路的野獸!她的目光不是看向平板,也不是看石星野的威脅,而是穿透所有混亂的空氣,死死刺向石宇峰右手死死攥著的那截斷裂的絲綢領帶殘片!那片深藍色、帶著不規則撕裂口的布料!
    “看他的手!領帶!”周綰綰的尖叫破喉而出,因為激動和疼痛而變形,如同垂死鳥類的哀鳴,“抓住它!那是密鑰!唯一的錨點!”她的聲音幾乎要撕裂聲帶,帶著歇斯底裏的、隻有她自己理解的極端發現!
    這句話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裏澆進冰水!
    石星野伸向後腰的手猛地停住!
    蘇明鏡眼中淩厲的殺意瞬間被驚疑取代!
    連林小滿被巨力扣住的手臂掙紮都下意識一停!
    所有人,包括那兩個如臨大敵的黑傘,目光瞬間聚焦!
    沙發上,石宇峰攥著領帶殘片的手劇烈地顫抖著。那截絲綢被他捏得皺縮變形,仿佛要和他掌心的汗水和血肉融為一體。他的眼神是破碎的、失焦的、遊蕩的,仿佛穿過眼前的牆壁和人群,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垃圾山、鏽蝕的金屬、漂浮著油汙的渾濁江水…還有父親被拋入江中時,那在水中翻滾、最後一件被江浪卷走的靛藍色粗布衣角…
    “爹…”渾濁的淚混著嘴角溢出的血沫,劃過他溝壑縱橫的臉頰,“衣…衣…別沉…”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混亂視角下,他那戴著罪孽青銅手環的左手腕,隨著口中這個破碎的音節,極其微不可察地、向著身體內側、向著破碎平板所在的那個角落陰影方向——顫抖著、艱難地轉動了一下!那動作微小到幾乎隻是肌肉的抽搐,卻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無意識本能!
    周綰綰眼中最後一點猶豫的灰色徹底被狂熱燒穿!
    “就是它!那根領帶!抓住它!那是記憶迷宮的鑰匙!”她不顧手腕骨頭劇痛的威脅,用一種扭曲的姿態從地毯上彈起,如同撲向火光的飛蛾,直衝石宇峰!目標清晰無比——那截被老人攥在掌心、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領帶殘片!她終於從無數紊亂複雜的腦電波圖譜和突觸殘留記憶標記中,找到了那個深埋在石宇峰混亂靈魂最底層的密碼錨點!一個比任何數字加密都古老、都原始、都致命的情感象征!它鏈接的是他一生罪孽的起點,也是打開他最後財富寶庫的鑰匙!
    “操!攔住她!”石星野如夢初醒,暴怒的吼聲幾乎是同時響起!他本能地放棄了對平板的覬覦那終究隻是數據載體),轉身也撲向石宇峰!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父親這老東西臨死還要耍花樣!密鑰竟然藏在他貼身破爛裏?!
    蘇明鏡眼中寒芒爆射!林小滿也咬著牙無視手臂劇痛強行掙紮向前!
    目標在刹那統一!石宇峰——和他手中那截不起眼的、沾滿了血沫和汗漬的領帶!
    兩個黑傘的反應更快!“山魈”如同掙脫束縛的暴熊,龐大的身軀帶起沉悶的風聲,巨手直接罩向動作最快的周綰綰後頸!“夜梟”矮身如電,目標直取石宇峰那隻緊握的右手!
    一時間,沙發周圍數條人影如同撲向獵物的豺狼,拳掌、指爪撕破空氣!
    “唔……”混亂中,靠近石宇峰身體外側的蘇明鏡悶哼一聲!不知誰的手肘重重頂在了她的後腰!她踉蹌半步。一直伺機掙脫鉗製的林小滿趁勢爆發!她不顧一切地將整個身體撞向扣住她手臂的“山魈”!巨大的衝力加上被撞到的蘇明鏡下意識地扯絆——
    砰!
    “山魈”那超過九十公斤的沉重身軀,竟被林小滿這亡命一撞和蘇明鏡意外的絆扯,徹底失去重心,如同倒塌的鐵塔般狠狠砸向沙發外側那個昂貴的硬木雕花茶幾!沉重的實木與人體猛烈撞擊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巨響!昂貴的紅木應聲碎裂成無數銳利的飛濺木片!
    轟!!!
    更大的震動緊隨而至!整麵光潔如鏡的巨大防彈玻璃幕牆如同遭受巨錘轟擊!超過十五公分厚的特殊強化玻璃瞬間炸開一張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蛛網紋!無數密密麻麻的白線以中心點向外輻射、蔓延、扭曲!如同冰冷的雪白裂縫覆蓋了整個視界!玻璃並未徹底粉碎,但其恐怖的承壓結構已然崩潰!巨大的力量透過玻璃幕牆傳遞進來,整個房間的地毯都在劇烈顫抖!牆上價值連城的藝術畫哐當掉落!
    巨大的衝擊波和震耳欲聾的炸裂聲終於徹底撕碎了病房內所有人的動作節奏!
    所有撲向石宇峰的身形瞬間僵住!
    石星野距離最近,被那猝然爆裂的玻璃幕牆和震波掀得直接撲倒在地!
    周綰綰被飛濺的細小玻璃渣劃破了臉頰,血珠滲出,她捂住臉驚恐地看向那麵炸裂的巨幕!
    連兩個經驗豐富的黑傘也下意識地弓身矮伏,做出了規避衝擊的姿態!蘇明鏡和林小滿也各自驚魂未定地拉開距離,目光驚駭地鎖定那恐怖的破裂中心!
    石宇峰被巨大的震動衝擊得在沙發上猛烈一晃!原本緊攥著領帶殘片的手一鬆!那截深藍色的布料從他枯槁的掌心滑落,無聲無息地飄下……
    <江依舊流淌,城市天際線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模糊。一輛通體漆黑、棱角剛硬如同裝甲車切割而成的加長版軍用悍馬,如同一頭從蠻荒闖來的史前鋼鐵巨獸,硬生生碾碎了玻璃幕牆正下方花園的精美景觀帶!粗大的保險杠扭曲變形,車頭冒著微微白氣。冰冷刺目的軍用級射燈穿透雨幕,如同兩柄白色光矛,筆直地、肆無忌憚地刺入這方混亂的鬥獸場,將房間內每一張扭曲的臉龐、每一處奢華的廢墟、甚至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照得纖毫畢現!
    悍馬車門洞開。
    一雙棕黃色、沾滿了泥濘的叢林野戰靴,重重地踏在昂貴的、此刻已被碾碎的名貴地磚上。
    一個身影從強光製造的巨大陰影裏走了出來,軍綠色叢林迷彩夾克敞著領口,露出麥色肌膚和棱角分明的下巴,脖子上掛著粗獷的動物骨牙掛飾。女人身形高挑挺拔,帶著一種原始的、被熱帶叢林和鐵血硝煙共同淬煉過的堅韌和力量感。她的頭發帶著些天然卷曲的棕黑,隨意地紮在腦後,幾縷碎發沾著雨水貼在飽滿的額頭。皮膚是充滿野性的蜜色,眉眼深邃,眼尾帶著些被歲月和強光刻下的銳利細紋。她左手隨意地把玩著一顆金色的、比尋常規格明顯大出兩圈的銅彈,動作間充滿了漫不經心的壓迫感。右手提著一支結構奇異、線條粗獷的短管衝鋒槍,槍身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她的目光穿透彌漫雨水的空氣和碎裂的玻璃,如同鋒利的探針,無視了倒地的石星野、僵持的蘇林二女、驚魂未定的周綰綰,徑直鎖定在沙發上那個顫抖、口鼻溢血、眼神渾濁的老人身上。那眼神裏沒有憐憫,沒有溫情,沒有恨,隻有一種評估價值的赤裸裸的審視和一絲早已冷卻的、被時間塵封的舊影。
    石宇峰渾濁的眼睛艱難地抬起,試圖聚焦看清這強行闖入的暴烈身影。迷彩、軍靴、強光…視線晃動模糊,記憶的碎片如同被颶風卷起——潮濕悶熱的叢林腹地、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和罌粟花粉的甜腥、還有一張寫滿了原始野性、被汗水浸透的年輕臉龐…
    “瑪…丹…”一個破碎的音節從沾血的唇齒間艱難擠出。記憶似乎短暫地連接了現實。
    瑪丹——那個在二十年前金三角叢林深處,他不得不與之政治聯姻、換來一線生機的軍閥之女——此刻像一頭從時光深處走出的雌豹,帶著熱帶季風雨的氣息和子彈的冰冷,重新降臨在他垂死的世界中心。
    她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口在強光下異常潔白的牙齒,那笑容沒有半分溫度,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嘲弄。她低頭攤開那隻握彈的手掌,讓那顆沉甸甸的黃銅子彈在掌心滾動了一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然後抬起眼皮,目光掃過病房內的“女主人”們,像是掃過一群爭搶腐肉的鬣狗。
    沙啞的、帶著明顯東南亞口音的國語,冰冷地敲在每一寸死寂的空氣上:
    “爭什麽?”她把那顆子彈猛地一握,指骨發白,聲音如同子彈上膛般冷硬清晰,“十個小時。”她的視線重新落回石宇峰,穿透那渾濁的表象,仿佛在點數著一條即將終結的生命倒計秒。
    “這老不死的命,”她的目光越過石宇峰手腕上瘋狂跳躍的猩紅倒計時清算倒計時:08時01分18秒),精準地捕捉到他滑落沙發、半掛在邊緣、已被踩踏留下半個鞋印的領帶殘片,語氣斬釘截鐵:
    “和他口袋裏的青銅密鑰,東南亞三軍總司令和我父親當年的那位‘老部下’,要定了。”
    話音落地的刹那,碎裂的玻璃幕牆後陰影裏,如同幽靈般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七八個穿著同樣叢林作戰風格裝束的身影。每個人臉上都塗著冰冷的野戰彩油,手臂露出的肌肉在雨水和射燈下繃緊如鐵,手中的長短武器泛著最直接的死亡金屬幽光。他們的站位精準地封鎖了所有可能的出口和反擊角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卻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這不是打手保鏢,這是從戰場上拉出來的、經曆過真正血肉磨盤的精銳尖刀!
    真正的肅殺氣場彌漫開來,遠超蘇明鏡的“黑傘”所製造的壓迫感。那是一種沾過血、見過死亡堆積、並在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冰冷煞氣!
    蘇明鏡的背脊瞬間繃得筆直,如同被無形的鐵椎頂住!她握著槍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瑪丹帶來的這股力量,完全跳出了她預設的國內規則!東南亞的無序亂局、她父親那些消失於曆史塵埃的“老部下”、三軍總司令的意誌…這些東西的份量,遠比她檢察官的名號、比蘇家在市盤踞了幾十年的複雜根係要沉重的多!也更野蠻!更不講理!
    林小滿捂住被捏得烏青一片的手臂,眼底燃燒的瘋狂也被這突如其來、更龐大冰冷的陰影暫時壓製。瑪丹的存在本身就讓她感到窒息——那是屬於石宇峰更黑暗、更混亂、也更暴力的金三角時代,是她從未真正觸及過的、比市貧民窟更原始的叢林深淵。
    石星野狼狽地爬起,抹掉臉上的灰,眼神在那顆金色的子彈、那些持槍的東南亞軍人、倒計時瘋狂閃爍的手環、最後落在沙發上意識模糊的老頭身上來回轉動,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他突然生出一股極端的荒謬感——他以為自己是最後的摘桃人,結果桃子周圍盤踞著的,全是吃人的異獸!還是他從未踏足過的品種!
    而周綰綰,則死死盯著飄落在昂貴地毯上、被踩了半個泥濘鞋印的領帶殘片,眼底翻滾著數據計算般的狂熱和一絲……絕望的賭徒孤注一擲的狠厲。
    石宇峰的目光艱難地跟隨著瑪丹的動作,混沌的腦海裏,那顆在瑪丹掌心滾動沉浮的金色子彈,卻和另一件東西在重疊、幻化——一件厚重、古拙、邊緣布滿神秘回字紋路、內部似乎曾盛滿血酒的…青銅爵杯?
    他嘴唇囁嚅著,像是要抓住那飄忽的幻影:“酒…杯子…”聲音低得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隨即又被胸口翻湧的血沫嗆回。
    就在石宇峰目光渙散、意識即將徹底滑入深淵的一瞬!
    那顆在瑪丹掌心滾動的金色黃銅子彈!
    在某個微妙的角度!
    在穿透碎裂玻璃幕牆、斜刺而入的慘白車燈映照下!
    子彈外殼光滑的黃銅表麵折射的光斑跳躍扭曲,竟赫然呈現出某種極其詭異、極其繁複、令人一瞥之下便覺心頭一悸的——
    立體凹刻的青銅回字紋路!?
    那花紋的紋理、那種深嵌入金屬仿佛要吸走靈魂的感覺,竟和石宇峰記憶中那件父親遺留、最後沉入江水的染血青銅器,以及此刻他眼前閃回的青銅爵杯虛影……近乎一模一樣!這絕非現代工業量產子彈應有的印記!太深!太古老!太邪異!
    沒人注意到老人瞳孔深處那瞬間爆開的驚濤駭浪。
    更沒人看到,石星野在慌亂掃視中,目光掠過那顆金色子彈詭異的銅光時,身體如同遭遇寒流般極其輕微、但清晰地顫抖了一下!
    瑪丹卻似乎對石宇峰的呢喃和反應毫不在意。她五指猛地一合!將那枚帶有詭異古紋的黃銅子彈緊緊攥入掌心!冷硬的聲音如同裁決,再次壓過雨聲,將最後一絲喘息的空間也徹底擠爆:
    “現在,無關人等,可以滾了。包括你,”她的槍口,如同最高效的指揮棒,冰冷地指向蘇明鏡,“還有你,”再移向林小滿,“還有地上那個裝死的廢物。”
    強光籠罩下,她的目光如同手術刀,最終落在幾乎要被忽略的周綰綰身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支配:
    “你,拿著那破平板,跟我走。總統衛隊需要你做個…‘記憶校對’。”
    總統衛隊?!
    這四個字如同四塊冰磚砸進房間。蘇明鏡和林小滿的臉色瞬間難看到極致!瑪丹口中的“總統”,自然是東南亞那個在政變血腥中幾經沉浮、以鐵血手腕著稱的強人!他親自調動的衛隊要的記憶“校對”?這已不是她蘇明鏡能觸碰的領域!她握著槍的手終究無力地垂了下去。
    周綰綰的身體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臉上那點賭徒般的狂熱瞬間褪去,隻剩下被更高層力量玩弄於股掌的蒼白和僵硬服從。她知道,被那樣的力量盯上,任何抵抗都是可笑的。她沉默地、艱難地站起身,任由兩個塗著油彩的叢林軍人一左一右夾住她單薄的身體,仿佛隨時會把她折斷。
    瑪丹不再看她們一眼,目光重新釘回沙發:“剩下七小時四十九分鍾。”她報出的時間精準冰冷,如同死神敲響的喪鍾,比那倒計時手環更令人心膽俱裂。她邁開沾滿泥濘的叢林靴,踩著昂貴的玻璃碎片和名貴的地毯,一步步走向癱軟在沙發裏的石宇峰。每一步落下,都發出沉悶的敲擊聲,像是踏在棺蓋上。
    她帶來的兩個軍人緊隨其後,其中一人手中拎著一個材質奇特、銀灰色金屬表麵的扁平方匣,像一口微型冷凍棺材,表麵沒有任何接縫,仿佛是一體成型。另一個則在行走間,已經熟練地從口袋中取出一個隻有半個巴掌大小、布滿細密接口的奇異儀器,指尖在儀器表麵快速無聲滑動,幽藍色的光點在其麵板上閃爍。
    石宇峰渾濁的眼睛裏倒映著瑪丹越來越近的龐大陰影。破碎的記憶碎片在強光的刺激下更加狂暴地衝撞——金三角潮濕悶熱的帳篷、瑪丹當年披著紅色紗籠在月光下帶著殺氣的笑容、數不清的彈雨在夜色裏劃過的光軌、父親染血的靛藍衣角沉入江中時蕩開的巨大漩渦…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一個清晰的、隻有他才看得見或者感知到)的畫麵猛地劈開了所有混沌!
    就在瑪丹帶著那兩個軍人、離他隻剩三四步遠的地方!
    就在那個拎著奇異方匣的軍人背後!
    光潔的、布滿蛛網裂痕的玻璃幕牆殘骸上,無聲無息地、如同水麵浮出油漬般,再次顯露出一張臉!
    白夜的臉!
    依舊是那個在角落倒影裏出現過的位置!鏡麵似乎成了他肆意來去的通途!這一次,他不再對著石星野低語,那雙藏在陰影裏的眼睛閃爍著極其亢奮的、近乎狂熱的冰冷數據流般的光芒,死死地、貪婪地穿透所有障礙,聚焦在瑪丹緊緊攥在掌心的那枚……金色的、帶有詭異古紋的黃銅子彈上!
    他的嘴唇無聲開合,這次甚至沒有聲音傳出。
    但石宇峰在混亂中捕捉到的口型,足以讓他靈魂凍結:
    【……記憶……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