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江水像千萬根鋼針穿透昂貴薄裙的纖維，狠狠紮進顧清歡溫熱的皮肉。墜落的力量帶著她沉向漆黑的江底，肺裏的空氣瞬間被巨大的水壓擠壓殆盡，五髒六腑仿佛移了位。世界在她周圍縮小、扭曲、變成純粹的感官煉獄——刺骨的寒、窒息的壓迫、江水的腥臭、水流瘋狂灌入耳膜的轟鳴。
    水壓擠壓著胸腔，疼痛讓她瞬間清醒。混沌的黑暗中，求生意誌如同冰冷的火焰在骨髓裏重新點燃！她猛地睜開刺痛的眼睛，渾濁的江水視界極度模糊，隻有上方水麵炸開的那團船體碎片攪動的微弱光影，和瑪丹炮艇刺探下來的、如同鬼爪般瘋狂攪動水流的慘白射燈光柱。
    炮艇的馬達聲隔著厚厚的江水傳來，低沉悶響如同碾在心頭。她必須避開那致命的燈光掃描範圍！
    顧清歡像一條被驚動的鰻魚，強忍著肺部的灼痛和冰冷的侵襲，身體在黏稠的水流中猛地一扭！修長的雙腿發力蹬水，纖細但有力的手臂劃開阻力，沒有選擇上浮，而是借著下墜的餘勢和爆炸衝擊波在水中形成的亂流旋渦，斜斜地朝著江岸一側巨大橋墩投射下的、最濃稠的陰影深處紮去！
    噗！
    一道水線在她身後無聲掠過！炮艇甲板爆裂的水下步槍子彈射出的密集水線，攪起一片渾濁的氣泡流。子彈幾乎是擦著她的肩胛骨飛過，擦破的皮膚在冰冷江水中滲出一絲迅速擴散的微淡紅暈。
    心髒在缺氧狀態下狂跳，幾乎要炸開胸腔。顧清歡咬緊牙關，牙齦滲出血絲混在江水裏，拚盡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操縱身體，終於隱入了橋墩巨大基座投下的、絕對幽暗的死角。她緊貼在粗糙冰冷的混凝土橋墩根部，如同壁虎，不敢稍動。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著生命的倒計時。
    橋墩上方巨大的橋麵上，刺耳的警笛聲從四麵八方尖銳地響起，紅藍警燈的光芒穿透雨幕在橋體鋼架上瘋狂閃爍，如同盤踞江上的鋼鐵怪獸睜開了無數顆眼睛。
    混亂開始了。瑪丹的船成了風暴眼。她暫時安全了，如同沉在海底的錨。
    青銅資本頂樓，死寂如同墓穴。
    天花板上那被粗壯藍色光柱貫穿的暗紅色漩渦，結構已經極度不穩。核心被藍光釘死的區域發出刺耳的滋滋聲，暗紅色能量如同被烙鐵灼燒的油脂般劇烈沸騰、收縮。漩渦邊緣那些沉浮嘶嚎的青銅數據流和人臉虛影瘋狂閃爍後陡然爆裂消失。巨大的吸扯力徹底消散，隻留下一個搖搖欲墜、中心被染上一抹死寂藍色的詭異孔洞，像一隻被戳瞎的巨眼懸在眾人頭頂。
    石宇峰癱在狼藉的沙發上，枯瘦的身體輕微抽搐。那隻死抓黃銅子彈的手掌，此刻正發生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
    子彈表麵那些古老詭秘的、如同有生命般嵌入金屬的繁複紋路，正散發出越來越熾烈的、接近熔融狀態的金紅色光芒！子彈本身的形狀在這光芒中微微扭曲，變得如同剛從熔爐裏取出的胚料！一股難以忍受的高溫正透過石宇峰的掌心皮膚向外輻射，燙得他枯槁的手掌邊緣皮膚泛起刺目的灼傷水泡！
    而石宇峰的手掌，正被這高溫灼烤得如同枯葉卷曲，皮膚正肉眼可見地、一點一點地……融化！
    一股難以形容的、類似金屬燒熔後又混合著血肉焦糊的詭異氣味，在彌漫硝煙和血腥的房間裏彌漫開來。
    石星野趴在一堆碎玻璃和木屑裏，額頭被深藍光束貫入的位置，皮膚表麵正詭異地浮現出一圈圈極其微弱的、如同電路暗紋般的藍光。他的身體偶爾會劇烈地抽搐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嘴唇無聲開合，像是某個指令在神經係統裏強製運行卻又遭遇了係統故障的死循環。
    角落，那個射出毀滅藍光後表麵複雜紋路黯淡下去的金屬方匣，如同潛伏的惡獸結束了短暫的爆發，重新陷入冰冷的死寂。
    門外的走廊深處，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踩過狼藉的地毯和水漬，發出濕滑的“噗嘰”聲。
    周綰綰被兩個叢林軍人強行夾持著拖出病房後並未立刻帶走。剛才劇烈的爆炸、漩渦異象以及瑪丹的突然追擊，讓她暫時被遺忘在混亂的走廊陰影裏。此刻，她掙開一點束縛，如同被潮汐衝上岸的蒼白水母，重新掙紮著匍匐回來。她攀著破裂的門框，頭發濕漉漉地黏在臉上，目光死死地越過滿室狼藉，盯著石宇峰那隻正在“燃燒”和“融化”的手！
    看著那金紅色熔融光暈下不斷蒸騰升起的、混合血肉焦糊味的氣霧，周綰綰那雙空洞、幾近崩潰的眼睛裏，猛地亮起兩道名為“數據”的純粹光芒！她的嘴唇神經質般地翕動著，無聲地快速說著什麽，幹裂的唇角扯出近乎偏執的弧度。她的右手顫抖著抬起，食指在布滿灰塵的冰冷地麵，憑借著某種瘋狂的直覺和對神經病理學與記憶拓撲模型的終極理解，快速地、顫抖地劃著——一個人體左手的神經脈絡精確解剖圖！ 無數細線代表著神經束，一個中心點被反複打上叉再圈出——正是石宇峰掌心與那顆熔融黃銅子彈緊密結合的核心區域！
    她的手指在地麵劃出血痕，神經質地重複著：“熔點…傳導…密鑰…熔斷了…回路在轉移…寄生…新的宿主…”
    就在這時！
    那顆在石宇峰掌中熔融、幾乎要與枯骨融為一體的黃銅子彈！
    其中一道最灼熱、最深嵌入金屬體的神秘古紋路——如同一條沉睡已久的黃金毒蛇突然蘇醒！
    它猛地放射出比周遭熔融狀態更加刺目、更加核心、仿佛源自子彈最核心的一點——熾金色光芒！
    這一抹熾金光芒極其細微，卻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穿透力和無法形容的古老意誌，如同實質化的尖針，瞬間貫穿了石宇峰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束防禦！它沒有順著骨骼經絡傳遞，而是像一道直接燒穿一切介質的高能激光束！
    穿透！
    目標精準、殘忍、毫不猶豫——
    石宇峰腕上那枚記錄著一切罪惡、閃爍著90猩紅倒計時的青銅手環！
    嗡——！！！！
    熾金光芒狠狠紮入手環中心核心！
    前一秒還在平穩倒計時的手環屏幕，如同被超級病毒瞬間侵入的死機電腦，猩紅的數字瘋狂閃爍、亂碼！最終“啪”的一聲徹底熄滅！手環本身卻瞬間溫度飆升！滾燙得如同烙鐵！那構成手環的青銅材質，從被熾金光束命中的核心點開始，迅速蔓延開一片詭異的熔融暗紅色！
    不是報廢！是係統核心被更高層級的力量強行切斷並…重置接管！
    與此同時！
    滋滋滋！！！
    如同高壓電流瞬間爆發的刺耳蜂鳴，從角落那個陷入死寂的金屬方匣內部驟然響起！它像一頭被打擾的沉睡巨獸猛然驚醒！
    方匣銀灰色的金屬表麵，無數被剛才藍光消耗殆盡的複雜回路紋路瞬間以百倍的速度、百倍的熾烈度重新點燃、奔流！如同藍色的岩漿在其內部和表麵瘋狂湧動！這一次，那湧動的藍色光芒中，清晰地夾雜著幾縷同樣霸道、同樣古老的——熔融黃金色彩！
    方匣微微震顫起來，發出低沉的共鳴聲，如同被注入了新的靈魂！方匣上方被貫穿的那個暗紅色漩渦孔洞邊緣，原本穩定釘入的藍色光柱也驟然爆發出金藍交錯、混亂而狂暴的光流！死寂的漩渦孔洞如同被強行注入沸騰燃料的引擎，劇烈的能量擾動起來，孔洞邊緣的暗紅色能量如同熔爐熱浪般向外猛烈翻卷、噴吐！整片天花板隨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陸沉舟冰冷的視線穿透深潛器厚重的舷窗，落在儀器屏幕上。代表顧清歡生命體征的微弱紅點定格在橋墩下，不再移動。這符合預期——她拿到了不該拿的，也帶不走。他的手指在控製麵板上幾個鍵位無聲滑過。
    潛水器外部，船殼上的幾個短粗金屬探頭尖端，那原本閃爍著奇異青銅色幽光的光點猛地增強！光芒不再是不可見的幽微，而是散發出一種幾乎能刺穿數百米江水渾濁阻隔的、近乎實質化的森冷青銅光束！光束穿透黑暗，如同遠古巨獸睜開的豎瞳！
    船艙內，陸沉舟低沉、沒有波瀾的聲音響起：“深潛探測器激活，全頻段阻塞開啟，目標坐標鎖定：半徑二百米內異常青銅金屬反應掃描。幹擾級別，a級‘死寂’。釋放深水信標，‘信天翁’計劃進入最終階段，呼叫‘清道夫’。”
    冰冷的合成電子音回應：【深水信標已釋放，呼叫指令確認。全頻段阻塞啟動——】
    嗡……
    一股無形的、極其龐大的幹擾能量場以深潛器為中心，瞬間無聲無息地擴張開來！如同巨大透明的墨魚向渾濁的江水中噴射出濃稠的墨汁！江底所有的聲呐探測、無線電通訊信號瞬間被一股充滿高頻刺耳噪音和絕對力量的低頻壓製波徹底淹沒、吞噬！
    江麵上，圍繞瑪丹炮艇盤旋的幾架閃著警燈的直升機，儀表盤瞬間報警器瘋狂閃爍！刺耳的蜂鳴聲充斥機艙！通訊頻道裏隻剩下沙沙沙一片刺耳的絕望噪音！
    “報告！幹擾！強幹擾！所有探測…失效！通訊…失效！” 駕駛員驚恐的吼叫淹沒在刺耳的電子噪音中，直升機如同無頭蒼蠅般在空中搖擺。
    瑪丹站在炮艇甲板邊緣，刺骨的江風裹挾著冷雨抽打著她布滿血痕的迷彩服。她死死盯著下方渾濁翻湧的江麵，剛才顧清歡躍入的位置。通訊耳機裏除了刺耳沙沙聲和屬下驚慌的叫喊，再無半點有用的信息。那種掌控全局的自信被冰冷的江水和詭異的信號丟失狠狠撕碎。一股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髒。這絕不是顧清歡一個落水女人能製造的局麵！水下有什麽？！誰在操作？！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窮途末路般的凶狠掃向遠處江麵上那些同樣因信號丟失而開始混亂搖擺的執法船隻和直升機。然後，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就在這被徹底封鎖通訊、陷入盲目混亂的時刻！
    距離她所在的炮艇後方約一百五十多米的江麵上！
    一艘之前完全不被注意的、懸掛著某小國漁業編號的破舊中型鐵殼拖網漁船，正極其緩慢、極其不引人注意地調整著航向！船上不見任何漁民活動的身影，隻有駕駛艙微弱的光。就在此刻！
    嘩啦！
    靠近漁船中後部吃水線的側麵船舷處，一塊巨大的偽裝修補鐵板竟然悄無聲息地向上掀開！露出一個僅僅比成年男子腰圍略大的、黝黑無比的方形通道！通道口沒有任何燈光，如同直通深淵的入口！
    沒有一絲聲響，一個穿著極其臃腫、如同人形機器、覆蓋著深黑色吸光複合材料的全封閉潛水裝具的身影，如同泥鰍般順著那掀開的通道無聲滑入渾濁的江水！甚至連水花都刻意壓製到最小！
    那身影入水後沒有立刻下沉或前遊，而是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般懸停在漁船的陰影下方，頭部緩緩轉動，朝向……橋墩基座下方顧清歡藏身的方向！
    陸沉舟的“清道夫”，已經入場。
    頂樓病房內。
    轟！！
    一股肉眼可見的、如同實質般半透明的暗紅色衝擊波，猛地從天花板上那個被金藍能量瘋狂攪動的漩渦孔洞中心爆發出來！如同炸彈爆炸產生的氣浪！
    嗡——轟隆！
    頭頂傳來天花板結構徹底崩塌的恐怖巨響！巨大的鋼筋水泥碎塊混雜著塵土、斷裂的管道、閃爍著火花的電線如同地獄瀑布般傾瀉而下！
    瑪丹留下的那兩個受傷不輕的軍人，剛踉蹌著靠近石宇峰想執行命令把他弄走，直接被這衝擊波狠狠掀飛，像斷線木偶一樣撞在牆上，瞬間失去了意識，被後續落下的碎石砸中，生死不知。
    石星野被一塊崩飛的木塊砸中了後腦，悶哼一聲，額頭閃爍的電路藍紋一陣亂跳，他徹底趴在地上不動了。
    石宇峰身下的沙發被一塊巨大的混凝土塊重重砸中！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本就如同破布袋的身體劇烈一震，一口黑紫色的淤血混合著內髒碎片從口中狂噴而出！渾濁失焦的眼睛最後翻動了一下，視野最後定格在……
    那支離破碎的沙發扶手下方。
    一條如同幹枯樹枝的手臂無力地垂落在廢墟邊緣。枯瘦的手掌掌心，那顆黃銅子彈的金紅熔融光芒已經完全收斂，恢複了金屬的冰冷堅硬外形，隻留下表麵一些極其微小的凸起和石宇峰掌心被徹底燙熔燒盡的皮肉黏連在一起的醜陋痕跡。而在枯掌無力鬆開垂落前的最後一瞬，幾滴滾燙的、混合了金屬熔滴和石宇峰血肉組織的粘稠液體，順著鬆弛蜷曲的手指，“嘀嗒…嘀嗒…” 滾落，滴在了下方地毯上……
    那半截早已被無數人踩踏汙損、不起眼的深藍色領帶殘片上。
    滋……
    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青煙，從領帶殘片接觸到那粘稠液體的中心點，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