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渾濁的江水貪婪地吸噬著顧清歡殘存的熱量。每一次劃動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肺葉每一次擴張都像被砂紙摩擦。腦後冰冷的水流擾動如同死神的吐息，越來越近。陸沉舟的“清道夫”如同江底最致命的幽靈，無聲無息地追索而至，巨大的黑色鏡麵麵罩下兩點猩紅如同鎖定獵物的蛇眼。絕望的冰水灌滿了顧清歡的心腔，手中緊攥的那枚古老青銅麵具卻異乎尋常的冰涼死寂，先前那洶湧的信息洪流仿佛從未出現。
    就這樣沉下去嗎？像一塊被所有人拋棄的沉渣？ 一絲帶著血腥氣的自嘲掠過她凍結的心頭。她猛地扭轉身體，不再徒勞向前逃竄，反而如同回旋的遊魚，一頭紮向側麵那片被巨大橋墩鋼筋基座分割出的、更加混亂洶湧的水流漩渦中心！這是賭命！利用複雜水流幹擾對方追蹤，也把自己送入更危險的境地！
    冰冷的急流如同鐵拳狠狠捶打她的身體，顧清歡死死攥緊麵具，像抓住最後的稻草。巨大的漩渦拉扯著她下沉，意識在冰寒與窒息中沉淪的邊緣，麵具邊緣那冰冷堅硬的斷茬狠狠硌進了她的掌心。一股混雜著銅鏽、淤泥和萬年死寂的腐朽氣息，霸道地穿透水流，衝入她的鼻腔。
    頂樓廢墟，金紅光芒如同實質的熔岩，將斷壁殘垣染成地獄祭壇。周綰綰的身體在金紅色能量束的瘋狂灌注下劇烈抽搐，如同被架在熔爐上的枯柴。皮膚下奔流的“青銅血管”紋路熾烈耀眼，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非人的慘嚎。她的指尖成了恐怖的煉金通道，石宇峰臂叢神經主幹裏僅存的生命精華被強行抽離，化作熔融的熾金神經束，順著這殘酷的管道洶湧奔向角落那個轟鳴震顫的金屬方匣！
    方匣頂部的熾金光點貪婪地吞噬著湧來的能量，發出興奮的嗡鳴。整個銀灰色的外殼已被內部沸騰的金紅能量映照得近乎透明，隱約可見其中無數瘋狂跳躍、如同熔金構成的複雜電路！
    “呃…咳咳…” 石宇峰的身體在能量被強製抽取的劇痛中最後一次猛力掙紮！焦黑粘連的手掌處，喀嚓聲不絕於耳。焦黑的血肉碎片如同燒盡的紙灰般大塊剝落、碎裂，被熔融能量燒蝕過的森白指骨徹底暴露！骨頭上蝕刻著的細密古紋路暴露在熾紅光芒下，與黃銅子彈上如出一轍的紋理發出低微的共鳴！而他腕上那枚被熾金光束強行切斷後又被重置接管的青銅手環，表麵熔融暗紅色的區域驟然亮起刺目的猩紅光帶！
    嗡！
    猩紅光帶並非倒計時，而是瞬間投射出一片扭曲變幻的全息影像——如同巨大的傷口在廢墟上空張開！影像瘋狂閃爍，如同信號不良的舊屏幕，切割著不同的時空：
    —— 9歲的石宇峰在垃圾山的暴雨中，抱著一件染滿泥汙和暗沉血跡的古舊青銅觚，觚身猙獰的獸麵紋在閃電映照下宛如活物！少年的身邊，一個同樣淋得透濕、眼鏡蒙霧的瘦弱少年陳冬）正試圖撬開一個鏽蝕的鐵櫃，尋找能遮雨的破油布。
    —— 15歲的石宇峰在少管所的陰暗角落裏，將一枚生鏽的軸承鋼珠偷偷塞進牆角排風扇後，對著角落陰影中一雙蒼白的手白夜）打出一個特殊的手勢密碼。那雙蒼白的手接過鋼珠，指尖在鋼珠表麵快速、無聲地刻下了一道扭曲如蛇的刻痕。
    —— 37歲的石宇峰在金三角悶熱的叢林營地，將一箱散發著特殊化學藥劑氣味的、造型極其古怪的黃銅色金屬部件“蝕骨之銅”核心？）鄭重地交到瑪丹的父親——那個皮膚黝黑、眼神如鷹隼的老軍閥手中。老軍閥身後，一個穿著沾滿油汙迷彩服、臉上抹著厚重野戰油彩、隻能看到一雙鷹隼般眼睛的年輕副官艾琳娜？！）正沉默地擦拭著一挺重機槍。
    —— 52歲的石宇峰站在青銅資本核心數據控製中心內，麵對著巨大的弧形屏幕，屏幕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暗格裏，靜靜安放著幾片帶著神秘刻痕的銅綠金屬碎片。屏幕裏播放的卻是實時監控，畫麵一角赫然是年輕時的顧清歡在華爾街某投行緊張處理文件的側影！石宇峰的手腕上，那枚青銅手環的“罪孽刻度”精準地停在了【87】，他手指在屏幕上一個名為“星野”的檔案夾上輕點，調出無數監控記錄和生物數據指標……
    扭曲閃爍的全息畫麵如同石宇峰崩潰的靈魂回光返照，強行將他一生中烙印最深的隱秘碎片投射給這片埋葬他的廢墟！每一個畫麵都蘊含著驚心動魄、足以顛覆他人生的秘辛！每一個出現的影像人物，都在這熔爐般的地獄裏找到了此刻的自己！
    轟——！
    一聲沉悶但穿透力極強的爆炸衝擊波猛地從樓下更深層傳來！整棟搖晃的青銅資本大廈像被重錘再次狠狠敲擊！
    頂樓本已岌岌可危的破損結構再也無法承受這連續的摧殘！靠近電梯井方向的半堵承重牆終於徹底崩塌！巨大的鋼筋水泥塊如同史前巨獸的斷齒轟然砸下！
    周綰綰在能量抽離的劇痛和巨大衝擊波中被直接掀飛！身體狠狠撞在唯一還沒徹底倒塌的門框上，骨頭碎裂的輕微聲音清晰可聞，她整個人如同破口袋般軟倒，暈死過去，皮膚下的金紅色紋路如同燃燒殆盡的餘燼，迅速黯淡。
    角落裏那瘋狂轟鳴的金屬方匣被崩塌的碎石和扭曲落下的鋼梁徹底掩埋，隻有方匣頂部那個熾金光點在被掩埋的瞬間，亮度驟增，如同一顆被黑暗覆蓋前不甘的凶星！
    而石宇峰……
    他身下本就殘破的沙發連同大片樓板，在這最終的崩塌中，如同被巨口吞噬的碎石，帶著他那具幾乎隻剩下骨架和焦黑肌肉的殘軀，連同那隻顯露森白蝕骨的手臂和粘連的黃銅子彈，一同——
    墜落！
    墜向下層同樣淪為廢墟、充滿烈火與濃煙的未知深淵！
    那投射而出的閃爍全息影像，也如同信號斷線的幽靈屏幕，在石宇峰下墜的刹那劇烈扭曲了幾下，最終炸成一團亂碼雪花，徹底消散在彌漫的煙塵和熾熱的紅光之中。
    石星野也被這最終的力量掀得滾出好幾米，額頭撞擊地麵，徹底昏死過去。額頭上那圈如同死循環般頑強閃爍的電路藍紋，在他失去意識後終於如同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了最後一點微光。
    頂層，隻剩下烈火燃燒的爆裂聲、鋼鐵在高溫下彎曲撕裂的呻吟、以及滾滾濃煙彌漫的死寂。一片末日景象。
    轟！！！
    巨大的水花伴隨著沉悶的爆炸聲從江心炸開！被水下追逐逼入絕境的顧清歡，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身後“清道夫”發射的致命水流彈！但那貼著她腰側擦過的狂暴水壓，如同重錘狠狠捶在她的腰椎上！劇痛讓她眼前瞬間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在湍急的江水中劇烈翻滾！
    冰冷的江水裹挾著爆炸攪起的渾濁泥沙，瘋狂灌入她的口鼻！她像一塊無助的浮木，在冰冷的急流中被隨意拋擲！肺部因為嗆水和衝擊劇痛而火燒火燎，每一次掙紮都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視線徹底模糊，隻剩冰冷的黑暗和窒息感。
    陸沉舟坐在深潛器的懸浮座椅裏，如同泥塑木雕。屏幕上，顧清歡的光點瘋狂閃爍著，代表生命體征的曲線劇烈波動後正急速下滑。他那雙總是帶著溫和麵具的眼睛，此刻冰封一片，映著屏幕上刺目的警報紅光。
    “非核心目標清除指令繼續執行？”冰冷的合成電子音詢問。
    陸沉舟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那聲音在寂靜的船艙內顯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沒有看顧清歡的坐標，也沒有看頭頂混亂的江麵追逐瑪丹的炮艇已被增援的執法船逼向江岸），而是緊緊盯著旁邊一個單獨的雷達截麵掃描圖。
    屏幕上顯示著青銅資本大廈在連續猛烈爆炸後搖搖欲墜的骨架熱成像。在頂層以下的某個斷裂層裏，一個極其微弱、但帶著特殊青銅金屬反應的細小光點，正在高溫廢墟中緩緩移動！光點旁邊還有另外一個體積稍大、同樣散發著微弱青銅反應、但形態不斷分解擴散的破碎光團！
    “不。”陸沉舟的聲音如同凍碎的水麵下的石頭，“放棄清除任務。目標‘灰燼’失去價值。執行‘拾遺’預案：‘沙鷗’三號。”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鎖定那枚‘沉渣’，盯死它。任何打撈它的人，無論是誰，視為核心威脅。”
    【指令確認。‘沙鷗’三號待命中。全頻段阻塞幹擾維持a級，‘信天翁’鏈路建立中……】
    深潛器外部，之前那些閃爍著奇異青銅色幽光的金屬探頭，光芒驟然增強，變得更加凝聚，仿佛無數雙眼睛在渾濁江底猛然睜開！幹擾波如同厚重的無形帷幕，死死鎖住這片水域。
    就在這時！
    “嘀嘀！警告！強噪音源侵入！主動聲呐特征分析——不明型號高速潛艇正在強行突破死寂封鎖區！方位：下遊三公裏，深度八十米，速度……五十二節！” 深潛器內部的警報器陡然發出尖銳嘶鳴！刺目的紅光瘋狂閃爍！
    陸沉舟的瞳孔驟然收縮！
    下遊？！五十二節？！這是連軍用攻擊核潛艇都難以企及的極限潛航速度！誰？！誰擁有這樣的力量？！難道是……？
    他猛地從懸浮椅上站起，目光如電般掃向那個闖入者的方位偵測屏！屏幕上隻有一個瘋狂閃爍、速度快到模糊的巨大、尖銳的棱錐狀物體輪廓！ 如同撕裂深海的審判之矛，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野蠻撕開被幹擾的死水區，朝青銅資本大廈方向直衝而來！
    嗚————！
    一道低沉、雄渾、如同遠古巨獸蘇醒般帶著無上威壓的汽笛聲，穿透了深潛器厚重的船殼和數百米深的江水阻隔，如同滾滾雷鳴，轟入陸沉舟的耳膜！這聲音古老、威嚴、充滿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浩蕩與蠻荒！
    江麵上！
    一艘……巨大到令人靈魂顫栗的、布滿厚重鏽跡和黃銅鉚釘的、如同移動鋼鐵山脈般的巨大遠古風帆戰艦的幽靈輪廓！
    正撕裂濃重的夜幕和雨幕！
    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下遊無盡黑暗中駛出！
    它鏽跡斑斑的黃銅船首像，那威嚴的、半人半龍的頭顱，幽深的眼窩正燃燒著冰冷的、如同來自地獄的……兩團熊熊跳動的、熾金色的烈火！
    幽靈巨艦的龐大陰影，如同死亡的巨毯，緩緩覆蓋了混亂喧囂的江麵和瀕臨崩塌的青銅資本大廈！瑪丹的炮艇在這巨物麵前渺小如同螻蟻，炮艇上的所有人都被這超越了常識極限的一幕驚呆，忘記了開火，忘記了追捕，隻剩下凍結在骨髓裏的最原始的恐懼！
    巨艦一側靠近水線位置的厚重裝甲板上，一個巨大的黃銅舷窗被從內部推開。
    一個女人，穿著華麗繁複但被海水與時光侵蝕得褪色破舊的維多利亞時期宮廷長裙，身材依舊高挑窈窕，靜靜地站在舷窗之後。
    她如同被時間遺忘的王後，容顏半掩在華麗兜帽的陰影下，隻能看到幾縷染上歲月風霜的、如同凝固褪色黃金般的長卷發垂落肩頭。
    她的一隻戴著嵌著碩大藍寶石鏤空戒指的纖細手掌，輕輕搭在冰冷的黃銅窗框上。另一隻手優雅地抬起，指向青銅資本那如同火炬般燃燒、即將崩塌的頂層廢墟。
    兜帽下的視線冰冷如極地冰川，穿透距離，精準地鎖定了那墜落的核心光點。
    一個冰冷、飄渺、仿佛從深海遺骸最深處傳來的女人聲音，帶著古老的腔調，在陸沉舟的深潛器內部、在所有特定頻率的加密頻道中，低語般響起：
    “哥哥……父親留給我們沉入江底的……終歸還是被你找到了……艾琳娜來晚了，卻正好為你……送行。”
    艾琳娜！那個金三角副官！那個混血妓女！此刻如同從深海神話中走出的女海神！
    而她的聲音，竟然穿透了陸沉舟引以為傲的a級全頻段“死寂”封鎖！直達深潛器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