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藥箱裏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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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箱裏的陰影
越野車碾過結冰的車轍,底盤與尖銳的石塊劇烈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顧承川死死攥著扶手,指節泛白如骨。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徒勞地擺動,試圖掃清飛濺的泥漿,卻隻能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渾濁的痕跡。透過這層朦朧,遠處青岩村歪斜的木牌在狂風中搖晃,仿佛隨時會被連根拔起。積雪覆蓋的屋頂下,幾縷黑煙從開裂的煙囪中掙紮著升起,在鉛灰色的天空裏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像是大地發出的無聲控訴。
推開村衛生室的木門時,一股混合著黴菌、廉價草藥和久未通風的腐味撲麵而來,幾乎讓人作嘔。剝落的牆皮像陳年的傷疤,簌簌落在鏽跡斑斑的藥櫃上。顧承川的白大褂蹭過掉漆的門框,揚起細小的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懸浮、飄散。玻璃櫃裏,過期半年的抗生素盒子隨意堆成歪斜的塔,退燒藥鋁箔板上爬滿綠毛,最底層還壓著幾包九十年代包裝的銀翹片,塑料膜早已泛黃發脆。
“這些藥還在用?” 他拈起一盒阿莫西林,指腹擦過模糊的生產日期,塑料包裝發出沙沙的脆響,仿佛在訴說歲月的漫長。村醫老周正往搪瓷缸裏添著不知名的草藥,骨節粗大的手指被藥汁染成深褐色,指甲縫裏嵌滿黑色的藥垢。聽見質問,老人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睜大,布滿裂痕的嘴唇翕動,露出幾顆殘缺的牙齒:“沒辦法,上麵送啥用啥,鄉裏的配送車一年才來兩趟。趕上大雪封山,連這過期的藥都是寶貝......” 搪瓷缸裏翻滾的墨綠色液體咕嘟作響,蒸騰的熱氣裏飄出刺鼻的苦味,混著老人身上濃重的煙味,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開來。
午後的陽光突然被烏雲吞噬,天色瞬間暗下來,仿佛黑夜提前降臨。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死寂,一個婦女跌跌撞撞衝進門,懷裏五歲的男孩正劇烈抽搐著,嘴角溢出白沫,雙眼翻白。老周慌忙掀開藥櫃底層的布簾,布滿老繭的手熟練地摸出一支玻璃針劑,動作快得像條件反射。“等等!” 顧承川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炸開,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一把按住老人的手腕。針劑在指間晃動,折射出冷冽的光,瓶身上的生產日期早已模糊不清,隻剩下半截殘缺的數字。
“這藥早過保質期了!” 顧承川舉起針劑,聲音裏帶著難以抑製的憤怒和震驚。老周的臉漲成豬肝色,脖頸的青筋突突跳動,像是要衝破皮膚:“以前都這麽用,也沒出過事...... 去年二柱子發燒,打了過期的退燒針,不也好好的!” 孩子母親突然跪倒在地,沾滿泥漿的雙手死死攥住顧承川的褲腳,指甲深深掐進布料:“大夫救救他,他早上還說肚子疼......” 她淩亂的發絲間沾著草屑,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絕望的眼神讓人心碎。
衛星電話在寂靜中響起刺耳的震動。顧承川背過身,深吸一口氣,聲音冷得像冰川:“李小南,立刻調取青岩村近三年的藥品配送記錄。” 屏幕上跳動的柱狀圖如同血色的傷口:標注送達的藥品,實際到位率不足 40,本該裝滿救命藥的卡車軌跡,在距離村子 20 公裏的鎮子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更觸目驚心的是,那些 “消失” 的藥品記錄裏,不乏急救藥和孕婦兒童專用藥。
暮色漫進衛生室時,顧承川蹲在孩子身邊。小家夥的燒漸漸退了,通紅的臉頰貼著冰涼的竹席,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母親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哼唱的山歌斷斷續續:“雪山啊別壓彎脊梁,我的孩子要見太陽......” 老周縮在牆角,煙袋鍋子明明滅滅,煙灰簌簌落在補丁摞補丁的棉鞋上,每一次閃爍都像是他內心的掙紮。
“明天我帶醫療隊過來。” 顧承川站起身,白大褂下擺掃過堆著過期藥品的紙箱,發出沙沙的聲響。老周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渾濁的眼睛裏泛起水光,聲音哽咽:“顧大夫,不是我想害人...... 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小栓子他媽難產,我拿過期催產素......” 話音戛然而止,老人的喉結劇烈滾動,往事的痛苦仿佛重新壓在他的心頭。屋外的狂風卷著雪粒撲進屋子,將未說完的話撕成碎片,散落在滿地的藥盒之間。
深夜的臨時帳篷裏,顧承川在筆記本上畫下簡陋的藥品監管流程圖。寒風從帆布的縫隙中鑽進來,凍得他手指發僵。筆尖刺破紙背的瞬間,他想起李建國在鎮沅橋洞下說過的話:“行醫的人,心裏要永遠裝著秤。” 窗外,青岩村的燈火零星閃爍,像極了那些在病痛中掙紮的微弱生命。而藥箱裏的陰影,正等待著被徹底驅散的黎明。每一個過期的藥盒,每一雙絕望的眼睛,都在無聲地催促著他,必須有人站出來,撕開這層籠罩在基層醫療上的黑暗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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