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集:寒川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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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雪,赤焰心
寒川之巔的風,是淬了冰的刀。
淩雪踩著及膝的積雪往上攀時,每一步都像踏在碎裂的骨頭上。三天前收到影閣的信箋,宣紙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字跡扭曲如毒蛇:三日後寒川之巔,攜半卷《寒川劍譜》換淩霜性命。
她攥著那半卷羊皮譜,指節泛白。劍譜上的冰紋在懷中發燙,像要烙進皮肉裏。十年前師父將劍譜分為兩半,冰紋給了她,火紋給了淩霜,說這是江湖最穩妥的保管方式。那時淩霜踮著腳搶她手裏的糖葫蘆,笑她傻得信師父的話,\"等我把火紋譜偷來,看你還怎麽跟我比劍法\"。
如今想來,那時候的笑聲竟像隔世的回音。
一、紅衣染雪
寒川之巔的積雪從未化過。
淩雪爬上最後一道山脊時,心髒驟然縮緊。風雪中站著一抹刺目的紅,像雪地裏綻開的血花。淩霜一身紅衣立於崖邊,墨發被風掀起,發梢凝著細碎的冰粒。她身後站著二十餘個黑衣人,麵罩遮臉,隻露出一雙雙淬了毒般的眼睛——那是影閣的標誌,江湖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而在淩霜麵前,黑袍人負手而立。寬大的黑袍下擺掃過積雪,竟沒留下半分痕跡。他左手握著個烏木罐子,罐口蒙著層薄紗,隱約有細碎的蟲鳴從裏麵鑽出來,鑽進人的耳朵裏,癢得人頭皮發麻。
\"你倒是比我預想的早來半個時辰。\"黑袍閣主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器裏擠出來的,\"看來淩霜在你心裏,確實比這劍譜重要。\"
淩霜猛地抬頭,風雪吹紅了她的眼。她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卻被喉間湧上的腥甜堵住。那抹紅衣在白雪裏晃了晃,她忽然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黑血噴在雪地上,像朵驟然綻放的墨梅。
\"霜兒!\"淩雪下意識地要衝過去,卻被兩名影閣高手攔住。長劍出鞘的脆響在風雪中格外清晰,她看清了淩霜手腕上的傷疤——那道三年前為護她被暗器所傷的疤,此刻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
\"子母蠱的滋味,不好受吧?\"閣主晃了晃手中的罐子,裏麵的細碎聲響突然變得急促,\"隻要我捏碎這罐子,母蠱一死,子蠱便會在她體內瘋狂啃噬,從五髒六腑到筋骨血脈,最後隻剩一具空皮囊。\"
淩霜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瞬間結成了冰珠。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肯發出一點痛呼,隻是那雙看向淩雪的眼睛裏,盛滿了淩雪讀不懂的複雜情緒——有哀求,有決絕,還有一絲藏得極深的...釋然。
\"劍譜給你。\"淩雪的聲音在寒風中發顫,她慢慢鬆開手,半卷劍譜在雪光中泛著陳舊的黃,\"放了她。\"
羊皮卷脫手的瞬間,淩雪看到淩霜猛地睜大了眼睛,喉間發出模糊的嗚咽,像是在阻止她。但已經晚了,那半卷承載著江湖紛爭、師門恩怨的劍譜,正朝著黑袍閣主飛去。
就在此時,一道青影如閃電般從側後方的雪坡上掠出。劍光乍起,如寒星破夜,精準地挑在羊皮卷中央。隻聽\"嗤啦\"一聲脆響,那半卷劍譜竟被從中劈碎,碎片被狂風卷著,瞬間散入漫天風雪中,消失無蹤。
\"沈硯之!\"淩雪又驚又怒,看著那抹青衫穩穩落地,擋在她身前。
沈硯之收劍而立,十年未見,他鬢角已染上風霜,眼神卻比當年更加銳利。他看著黑袍閣主,聲音冷得像寒川的冰:\"師父當年分劍譜時就說過,《寒川劍譜》的真義在"舍",不在"合"。你以為集齊兩半,就能練就絕世武功?不過是癡人說夢。\"
閣主的身體僵了僵,黑袍下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壓抑怒火。\"你倒是比你那死鬼師父更伶牙俐齒。\"他緩緩轉過身,兜帽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嘴角陰鷙的笑,\"既然劍譜沒了,那就用她的命來抵吧。\"
他的手指猛地收緊,烏木罐發出\"哢嚓\"一聲輕響。
\"不要!\"淩雪和沈硯之同時出聲,卻見淩霜忽然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那笑容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誰說...劍譜沒了?\"淩霜的聲音很輕,卻穿透了呼嘯的風雪,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她緩緩抬起右手,原本空著的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塊暗紅色的玉佩——正是與淩雪那塊冰紋玉佩成對的火紋玉佩。
玉佩在她掌心發燙,邊緣的紋路裏,似乎隱隱有紅光流轉。
黑袍閣主的呼吸猛地一滯:\"你...你把劍譜刻在玉佩上了?\"
淩霜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淩雪,眼神溫柔得像江南的春水。\"小時候你總說,我的火紋玉佩不如你的冰紋好看。\"她輕聲說,咳出來的血染紅了唇角,卻讓那笑容更添了幾分淒豔,\"現在知道了吧,紅的,才更厲害。\"
話音未落,她突然反手抽出腰間的軟劍。那劍極細,劍身泛著淡淡的緋紅,像是用血染成的。她的動作快得驚人,明明前一刻還在承受蠱毒的劇痛,此刻卻如一道紅色閃電,直撲黑袍閣主而去。
\"不知死活!\"閣主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倉促間側身躲避,卻還是被劍尖劃破了黑袍。一股黑氣從破口處溢出,伴隨著一聲尖銳的蟲鳴,閣主發出一聲悶哼。
淩霜落地時踉蹌了一下,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但她沒有後退,反而握緊了軟劍,劍尖直指閣主:\"母蠱在你心口對吧?當年你給我種下子蠱時,故意讓我感覺到母蠱的位置,就是想讓我永遠不敢反抗你。\"
她的聲音帶著喘息,卻異常堅定:\"可你忘了,我是藥王穀的人。蠱術,我比你懂。\"
黑袍下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閣主似乎被這句話刺痛了。他猛地扯掉兜帽,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那些縱橫交錯的疤痕像是蜈蚣般爬在他臉上,一隻眼睛渾濁不堪,另一隻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淩霜:\"藥王穀?那個早就被我滅門的地方,還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
\"至少比你這靠蠱毒控製別人的懦夫強。\"淩霜咳了兩聲,血沫沾在下巴上,\"你練的"噬心功"反噬越來越重了吧?不然也不會急著要《寒川劍譜》來化解。可惜啊,你永遠也得不到了。\"
閣主的眼神變得瘋狂,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烏木罐:\"我得不到,你也別想活!\"
就在他要捏碎罐子的瞬間,沈硯之動了。青衫翻飛,劍光如練,直取閣主手腕。淩雪也同時拔劍,兩道劍光一左一右,形成夾擊之勢。影閣的高手們見狀,紛紛拔刀上前,一時間寒川之巔刀光劍影,殺氣彌漫。
淩雪的心思卻不在這些嘍囉身上。她一邊格擋著迎麵而來的刀風,一邊死死盯著淩霜。剛才淩霜說的話像驚雷般在她腦海裏炸響——藥王穀?那個二十年前被影閣滅門的藥王穀?淩霜怎麽會是藥王穀的人?
師父收養淩霜時,說她是山下農戶的孤女,父母死於瘟疫。這些年她們同吃同住,同練劍法,她從未懷疑過這個姐姐。可剛才淩霜的話,還有沈硯之聽到\"藥王穀\"三個字時驟然變緊的眉頭,都在告訴她,這裏麵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小心!\"沈硯之的提醒聲讓淩雪回過神,她側身避開砍來的長刀,劍鋒回轉,直刺對方心口。就在此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淩霜突然縱身躍起,軟劍如赤練般纏上閣主的手臂。
閣主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拚命,吃痛之下,烏木罐脫手飛出。
\"接住!\"淩霜大喊一聲,同時用盡全身力氣將軟劍向上一挑。閣主慘叫一聲,手臂上多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黑色的血液汩汩湧出。
淩雪想也沒想,飛身接住墜落的烏木罐。入手冰涼,裏麵的母蠱還在發出細碎的聲響,隔著薄薄的罐壁,她仿佛能感覺到那東西的蠕動,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捏碎它!\"沈硯之一劍逼退兩名影閣高手,衝著淩雪喊道,\"母蠱一死,子蠱雖會反噬,但以霜兒的體質,或許能撐過去!\"
淩雪握著烏木罐的手微微顫抖。捏碎它,淩霜會承受子蠱反噬的劇痛,生死未卜;不捏碎,閣主隨時可能奪回罐子,到時候還是一樣的結果。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瞬間,閣主忍著劇痛,一掌拍在淩霜後心。淩霜如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摔在雪地裏,又一口黑血噴了出來,染紅了大片積雪。
\"霜兒!\"淩雪目眥欲裂,再也顧不得其他,舉起烏木罐就要往地上砸。
\"別砸!\"淩霜掙紮著喊道,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罐底...有解藥...\"
淩雪的動作頓住了。她低頭看向手中的烏木罐,果然在罐底看到一個細小的暗格。她用劍尖撬開暗格,裏麵果然放著一個小小的瓷瓶,瓶口用紅布封著。
\"那是假的!\"閣主見狀,目眥欲裂地撲過來,\"裏麵是更厲害的毒!\"
沈硯之立刻上前阻攔,劍光淩厲,逼得閣主連連後退。淩雪看著那個瓷瓶,又看向雪地裏臉色慘白的淩霜,心中一片混亂。她不知道該信誰,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選擇,會將淩霜推向生,還是死。
\"雪兒,\"淩霜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她耳中,\"相信我。\"
那雙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複雜和掙紮,隻剩下純粹的信任。就像小時候她把偷摘的野果分給自己,笑著說\"沒毒,我試過\"時的眼神;就像三年前她替自己擋下暗器,倒在血泊裏還笑著說\"沒事,小傷\"時的眼神。
淩雪的心猛地一痛。這些年她總覺得淩霜性格冷淡,對自己忽遠忽近,卻忘了每次遇到危險,擋在前麵的永遠是這個紅衣似火的姐姐。
她不再猶豫,拔開瓶塞,快步衝到淩霜身邊。瓷瓶裏是半瓶清澈的液體,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
\"喝下去。\"淩雪扶起淩霜,將瓷瓶遞到她嘴邊。
淩霜看著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幹淨得像寒川的雪,又溫暖得像山間的火。她張開嘴,將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就在藥液入喉的瞬間,異變陡生。
淩霜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條小蛇在遊走,凸起一道道恐怖的青筋。她發出痛苦的嘶吼,眼神變得渙散。閣主見狀,發出瘋狂的大笑:\"哈哈哈!那是"蝕骨散"!能讓子蠱在半個時辰內啃光她的骨頭!\"
淩雪又驚又怒,正要質問淩霜,卻見淩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心滾燙,燙得淩雪幾乎要掙脫,但那力道卻大得驚人。
\"冰紋...玉佩...\"淩霜的聲音斷斷續續,眼神卻恢複了一絲清明,看向淩雪胸前,\"拿出來...\"
淩雪下意識地掏出掛在脖子上的冰紋玉佩。玉佩剛一離開衣襟,就被淩霜搶了過去。她顫抖著將冰紋玉佩按在自己手腕的傷疤上,又從懷中掏出那塊火紋玉佩,緊緊貼在旁邊。
兩道玉佩相觸的瞬間,發出了刺眼的白光。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在雪地裏炸開,白光以兩塊玉佩為中心,迅速擴散開來。所過之處,影閣高手們紛紛慘叫著倒地,兵器脫手飛出,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震碎了心脈。閣主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看著那片白光,踉蹌著後退,卻被白光追上,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後,身體軟軟地倒在雪地裏,再無聲息。
白光散去時,寒川之巔隻剩下她們三人,和滿地影閣高手的屍體。
淩霜的抽搐已經停止,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比剛才好了許多。她看著淩雪,虛弱地笑了笑:\"我就說...我比你厲害...\"
淩雪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淩霜的手背上,瞬間凝成了冰。她擦掉淩霜嘴角的血跡,聲音哽咽:\"小時候你總搶我糖葫蘆,這次換我護你。\"
沈硯之走過來,看著相擁的兩人,眼底閃過一絲欣慰。他踢了踢閣主的屍體,確認已經死透,才開口道:\"母蠱已死,子蠱沒了宿主,應該不會再發作了。不過霜兒體內還有餘毒,得盡快找地方調養。\"
淩霜靠在淩雪懷裏,輕輕點頭。她看著遠處被風雪覆蓋的群山,輕聲道:\"我們去藥王穀。\"
\"藥王穀?\"淩雪不解。
\"嗯。\"淩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那裏有我爹娘的墳。我想...去看看他們。\"
淩雪這才明白,剛才淩霜說自己是藥王穀的人,不是虛言。她握緊了淩霜的手,輕聲道:\"好,我們去藥王穀。\"
風還在吹,雪還在下,但寒川之巔的空氣裏,卻仿佛多了一絲暖意。沈硯之看著相擁的兩人,轉身清理戰場。遠處的雪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像沉睡的巨人。
他想起十年前離開師門時,師父拉著他的手,歎息著說:\"《寒川劍譜》的真義,不在劍法,而在人心。舍執念,得本心,方能無敵。\"
那時他不懂,隻覺得師父固執迂腐,放著完整的劍譜不分,偏要拆成兩半,惹來江湖紛爭。直到今天,看著那被劈碎的劍譜,看著相擁的兩姐妹,他才終於明白師父的用意。
所謂劍譜,所謂武功,所謂江湖霸業,終究不過是過眼雲煙。唯有心中的那份執念與守護,才是永遠不會被風雪磨滅的東西。
淩雪扶著淩霜站起來,沈硯之走過來,伸手想要幫忙,卻被淩霜笑著躲開:\"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的腳步還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紅衣在白雪中移動,像一簇不滅的火焰,照亮了前路的風雪。淩雪緊緊跟在她身邊,手中的冰紋玉佩與淩霜掌心的火紋玉佩偶爾相觸,發出細碎的輕響,像是在訴說著一段被塵封的過往,和一個即將開啟的新生。
寒川的雪,終會融化。而她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