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集:叛徒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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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殘玉
    破廟的梁上積著三寸厚的灰,月光從屋頂破洞漏下來,在地上洇出塊菱形的亮斑。淩雪蜷縮在草堆裏,鼻尖縈繞著沈硯之剛煎好的藥味,混著淩霜身上常年不散的冷梅香,倒比客棧的熏香更讓人安心。
    她是被一陣極輕的刮擦聲驚醒的。
    不是風吹動窗欞的吱呀,也不是夜行動物踏過枯葉的窸窣,那聲音更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刮廟門的木縫,一下,又一下,帶著種說不出的黏膩感。
    淩雪猛地睜開眼,右手下意識摸向枕下的短劍。身側的淩霜呼吸均勻,顯然還在熟睡,火堆餘燼泛著暗紅,將沈硯之靠著牆根打盹的影子拉得老長。
    刮擦聲停了。
    她屏住呼吸,指尖已觸到劍柄的冰涼。三年前在藥王穀的雪夜裏,也是這樣詭異的寂靜,隨後便是衝天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慘叫。那時她攥著半塊斷裂的玉牌,躲在藏經閣的暗格裏,聽著表舅的笑聲穿透火海——那笑聲如今想起來,還能讓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誰?”
    沈硯之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精準地打破了凝滯的空氣。淩霜幾乎在同時睜眼,翻身時腰間的火紋玉佩撞上劍鞘,叮地一聲脆響。
    三道目光齊刷刷投向廟門。
    夜風卷著雪粒灌進來,將火堆吹得劈啪作響。剛才還緊閉的木門此刻虛掩著,門軸上的鐵鏽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是剛被人從外麵推開。
    “我去看看。”淩雪按住蠢蠢欲動的淩霜,短劍已出鞘半寸。她記得沈硯之白日裏為了擋那叛徒的毒針,左臂還滲著血,淩霜的寒脈昨夜又犯了,此刻不宜動武。
    “一起。”淩霜已摸出腰間軟鞭,鞭梢在火光中劃過銀亮的弧線。沈硯之也站直了身,長劍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劍穗上的兩截斷繩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淩雪沒再爭執,三人成三角之勢挪到門口。破廟外是片稀疏的鬆林,雪地上印著串雜亂的腳印,從廟門一直延伸到林子深處,像是有人倉皇逃竄時留下的。
    “追嗎?”淩霜的聲音壓得極低,掌心已沁出細汗。那串腳印很新,邊緣的雪還沒來得及凍結,顯然那人剛離開不久。
    沈硯之卻突然蹲下身,手指拂過離廟門最近的那串腳印。雪地裏除了靴底的紋路,還沾著些深褐色的粉末,湊近了聞,有股極淡的甜香。
    “是回魂香。”他指尖撚起一點粉末,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叛徒想用這個引我們追。”
    淩雪的心沉了沉。回魂香是藥王穀的禁藥,能讓人在昏迷中吐露真言,但若過量,會讓人陷入永眠。當年穀裏的師兄就是中了這香,才把祭壇的秘道圖給了叛徒。
    “可他為什麽要留腳印?”淩霜忽然指向腳印盡頭,那裏的雪地上似乎有個深色的物件,“倒像是故意等著我們發現。”
    沈硯之起身時,長劍在月光下劃出冷弧,護住兩人身前:“去看看。”
    雪沒到腳踝,每走一步都陷得很深。淩雪握緊短劍,眼角的餘光瞥見淩霜的火紋玉佩在衣襟下閃爍,那玉佩是穀主夫人留下的,正麵刻著烈焰紋,背麵是半朵蓮花——她自己的寒紋玉佩上,正好是另外半朵。
    “在這兒。”沈硯之突然停住腳步。
    雪地裏躺著半塊玉佩,樣式竟與淩霜的火紋玉佩一般無二,隻是邊緣缺了個角,斷裂處還殘留著暗紅的印記,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
    淩雪蹲下身拾起玉佩,入手冰涼,背麵的蓮花紋隻刻了三瓣,正是她那半塊缺失的形狀。三年前她從暗格裏逃出來時,懷裏的玉佩就是這樣斷的,當時隻顧著逃命,根本沒看清斷口的模樣。
    “是表舅的。”淩霜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摸出自己的玉佩湊過去,兩截斷裂處嚴絲合縫,“這是穀主夫人親手刻的,一對兩塊,他怎麽會有?”
    沈硯之接過玉佩,指尖在斷裂處撚了撚,突然皺眉:“有回魂香的味道。”
    淩雪恍然大悟。叛徒故意留下這半塊玉佩,不僅是為了引他們追進林子,更是想用這沾了藥香的信物,勾起她們的舊憶亂了心神。
    “他知道我們在找祭壇。”沈硯之將玉佩遞給淩霜,“還魂草需要血親之血澆灌,他留這玉佩,是想讓我們以為他要用自己的血。”
    淩霜攥緊兩塊拚在一起的玉佩,指節泛白:“老藥童說過,還魂草認主,隻有穀主嫡係血親的血才能讓它顯露出陣圖。”她忽然想起什麽,指尖冰涼,“表舅是穀主的二師弟,雖不是嫡係,卻也沾著血親。”
    “或許,他比我們更急著找到祭壇。”沈硯之望著鬆林深處,那裏漆黑一片,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還魂草在我們手裏,他要煉同心蠱,必須用這草引動靈力。”
    淩雪突然想起昨夜還魂草的異動。當時她把瓷瓶放在火堆旁,葉片上的金邊突然活過來似的遊動,差點衝破瓶塞——難道那時叛徒就在附近?
    “我們不能追。”淩霜突然將玉佩揣進懷裏,火紋與斷玉貼在一處,隔著衣襟都能感到那股涼意,“他在林子裏設了埋伏,就等我們自投羅網。”
    沈硯之點頭:“破廟地勢開闊,適合防守。他若真想搶還魂草,定會回來。”
    三人轉身往回走時,淩雪忽然回頭望了眼鬆林。月光穿過枝椏,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影,那串腳印在林子深處突然消失了,像是從未有人走過。
    破廟裏的火堆被添了柴,重新燃得旺盛。淩雪將還魂草的瓷瓶塞進懷裏,緊貼著心口的位置,能感到葉片在裏麵微微顫動,像是在回應她的心跳。
    “這玉佩為什麽會缺個角?”淩霜摩挲著懷裏的斷玉,突然開口,“我記得穀主夫人當年給我們玉佩時,是完好的一對。”
    沈硯之正在包紮左臂的傷口,聞言動作頓了頓:“或許是滅門那天被人掰斷的。”他想起影閣卷宗裏的記載,叛徒當年為了逼穀主交出還魂草,在祭壇前殺了穀主夫人,“可能是那時斷的。”
    淩雪沒說話,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短劍的紋路。她總覺得那斷裂處的暗紅不對勁,不像是陳年舊跡,倒像是新染的血。
    後半夜的風更緊了,卷著雪粒打在廟門上,發出嗚嗚的聲響。淩霜靠在牆角假寐,火紋玉佩在衣襟下閃爍,與淩雪懷裏的寒紋玉佩遙遙相對,像是兩簇跳動的星火。
    淩雪睡不著,索性坐起身練起寒川劍法的心法。內力在經脈裏遊走,經過腕間時卻突然滯澀——那裏有個淺淡的疤痕,是當年為了保護淩霜,被叛徒的毒針劃傷的。
    “寒脈又躁動了?”沈硯之不知何時醒了,遞過來一杯溫熱的藥茶,“還魂草的陽氣太盛,你最近還是少用劍法。”
    淩雪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暖意,忽然想起白日裏淩霜教她的融雪功。那時在暖泉裏,兩人的掌風開出並蒂冰蓮,內力交織時,她竟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沈大哥,”她望著跳動的火苗,輕聲問,“你說表舅為什麽非要煉同心蠱?”
    沈硯之沉默片刻,從懷裏掏出半張殘頁,上麵是影閣關於同心蠱的記載:“此蠱需雙生血脈為引,中蠱者生死與共,若一方身亡,另一方也會心碎而死。”他頓了頓,聲音沉下去,“叛徒想用淩霜的血脈引動還魂草,再用你的寒脈壓製蠱毒,讓你們成為他的傀儡。”
    淩霜突然睜開眼,火紋玉佩在衣襟下猛地發燙:“他還想複活初代影閣閣主。”她想起老藥童臨終前的話,“那老怪物的殘魂在祭壇石棺裏,需要同心蠱的靈力才能還陽。”
    火堆突然劈啪作響,爆出個火星。淩雪感到懷裏的還魂草劇烈顫動起來,葉片上的金邊透過瓷瓶映出來,在地上投出細碎的光,竟隱隱連成了陣圖的形狀。
    “它在動。”淩霜盯著地上的光影,突然站起身,“是那半塊玉佩的緣故。”
    沈硯之也看出了端倪,地上的光影比之前清晰了許多,隱約能辨出祭壇的輪廓:“斷玉沾了叛徒的血,或許能讓還魂草更快顯陣圖。”
    淩雪將瓷瓶掏出來,放在火堆旁。月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在瓶身上,裏麵的還魂草突然舒展葉片,金邊遊動得愈發急促,在地上拚出更完整的紋路——圖中除了祭壇的位置,還多出一條蜿蜒的線,像是通往某處的密道。
    “是藏經閣的暗格。”淩霜指著那條線的起點,突然道,“當年我就是從那裏逃出去的,裏麵有通往祭壇的秘道。”
    沈硯之的目光落在圖中祭壇中央的標記上,那裏畫著個詭異的符號,與他劍穗上的斷繩紋路一模一樣:“這是影閣的鎮魂符,看來叛徒確實想在祭壇複活初代閣主。”
    淩雪忽然想起那半塊玉佩的缺口,與地上密道盡頭的標記形狀重合,心裏猛地一震:“那斷玉不僅是誘餌,還是打開秘道的鑰匙。”
    話音剛落,廟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正一步步靠近。
    三人瞬間戒備,沈硯之的長劍已出鞘,淩霜握緊軟鞭,淩雪將瓷瓶塞進懷裏,短劍橫在身前。
    腳步聲在廟門外停了。
    片刻的寂靜後,有人輕輕叩門,三下,停頓,再三下,節奏竟與藥王穀當年的傳訊暗號一模一樣。
    “誰?”沈硯之沉聲問。
    門外傳來蒼老的聲音,帶著風雪的寒意:“老藥童,特來送還魂草的解藥。”
    淩霜的臉色驟變。老藥童明明在三個月前就死了,是她親手埋在斷魂崖下的,怎麽會突然出現?
    沈硯之給兩人使了個眼色,緩步走向廟門。長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猛地拉開門——
    門外空無一人,隻有半張發黃的紙落在雪地裏,上麵用鮮血畫著個符號,正是祭壇中央的鎮魂符。
    風卷著紙飛進廟裏,落在火堆旁,瞬間被火苗吞噬,化作一縷青煙。
    淩雪突然感到懷裏的還魂草劇烈掙紮起來,像是要衝破瓷瓶。她低頭時,看見衣襟上滲出點點暗紅,竟是還魂草的葉片刺破了瓷瓶,正往外滲著血珠。
    “不好!”沈硯之突然揮劍斬斷襲來的毒針,“是回魂香的煙!”
    淩霜已捂住口鼻,卻還是吸入了一絲,眼前頓時泛起黑霧。她看見廟門外站著道黑影,手裏握著個青銅鼎,鼎裏飄出的煙正往廟裏灌——那身影,分明就是老藥童!
    “表舅的易容術。”淩雪扶住搖搖欲墜的淩霜,短劍劈開迎麵而來的毒粉,“他想用藥香迷倒我們!”
    黑影發出桀桀的笑,聲音裏帶著金屬的摩擦感:“既然知道是誘餌,還敢留著那半塊玉佩,真是自尋死路。”他抬手一揮,無數毒針從暗處射來,“那玉佩上塗了引魂散,能讓還魂草失控,你們現在是不是覺得經脈發燙?”
    淩雪確實感到一股熱流從心口蔓延開,還魂草在懷裏瘋狂顫動,葉片上的金邊透過衣襟映出來,在地上拚出完整的陣圖——連帶著那條秘道的入口,都清晰可見。
    “多謝你幫我們顯陣圖。”沈硯之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笑意。他不知何時已布下結界,將毒煙擋在門外,“我們正愁找不到秘道的鑰匙。”
    黑影的笑聲戛然而止。
    淩霜已運起融雪功逼出毒香,她摸出懷裏的斷玉,在火光下舉起:“這玉佩,是你故意留給我們的吧?”她忽然笑了,“你需要我們幫你打開秘道,因為隻有雙生血脈的靈力,才能啟動鎮魂符。”
    黑影沉默片刻,突然撕下臉上的偽裝,露出蒼白的麵容,正是消失已久的叛徒。他手裏的青銅鼎泛著綠光,裏麵的回魂香燃得更旺了:“既然被你們看穿,就別想活著離開。”
    他猛地將鼎擲向火堆,鼎身裂開的刹那,無數毒蟲從裏麵爬出來,朝著三人湧去。
    沈硯之揮劍斬出劍氣,將毒蟲攔在火圈外。淩霜拉著淩雪後退,兩人同時運起內力——寒川劍法的冷氣與融雪功的暖意交織,在身前築起冰牆,毒蟲一靠近就化作冰水。
    “還魂草的陣圖已顯,你們留著也沒用了。”叛徒的身影在毒蟲後閃爍,“交出草來,我可以讓你們死得痛快點。”
    淩雪突然想起還魂草葉上的字:“雙生血,寒暖濟,破陣時,骨肉離。”她望向淩霜,看見對方眼裏的決絕,突然握緊她的手。
    “沈大哥,攔住他!”淩霜的聲音帶著內力的震顫,火紋玉佩在衣襟下爆發出強光,“我們要啟動陣圖!”
    沈硯之會意,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將叛徒的攻勢盡數擋下。劍光與毒針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像是在為姐妹倆伴奏。
    淩雪與淩霜背靠背站著,同時咬破指尖,將血滴在還魂草的瓷瓶上。血珠滲入瓶身的刹那,還魂草突然綻放出金光,葉片上的陣圖投射在廟頂,與破洞漏下的月光交織,形成巨大的光網。
    “以雙生血為引,啟藥王穀護陣!”兩人同時念出咒語,聲音在破廟裏回蕩。
    叛徒的臉色驟變,想衝過來阻止,卻被沈硯之的長劍逼退。他看著光網中浮現出的秘道入口,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沒用的!你們啟動陣圖的瞬間,就是骨肉分離之時!”
    光網突然收緊,將三人籠罩其中。淩雪感到一股力量拉扯著自己,與淩霜的手漸漸鬆開。她看見對方的火紋玉佩與自己的寒紋玉佩在空中相撞,發出清脆的響,隨後化作兩道光,分別鑽進兩人體內。
    “雪兒!”淩霜的音越來越遠。
    “阿霜!”淩雪伸手去抓,卻隻握住一片虛空。
    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她看見沈硯之的劍穗在空中斷裂,兩截斷繩分別飛向她和淩霜的方向,而叛徒的身影被光網吞噬,發出淒厲的慘叫。
    破廟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光網灑進來,在地上拚出完整的蓮花紋——那是兩朵並蒂蓮,一朵裹著寒氣,一朵燃著暖光,在雪地裏靜靜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