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集:劍譜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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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餘微光
師門舊址的石階上蒙著半指厚的灰,淩雪踩上去時,鞋底碾過枯脆的柏葉,發出細碎的聲響。祭壇方向的廝殺聲早已淡去,隻有風穿過斷牆的嗚咽,像極了小時候師父在藥廬前吹的骨笛。
沈硯之的傷口還在滲血,他用劍鞘撐著地麵,每走一步都牽扯著胸口的傷。淩霜想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左手還牢牢攥著那本從寒川冰洞尋來的劍譜,藍布封麵上沾著的冰碴正順著指縫往下淌。
\"就在前麵。\"淩雪突然停住腳步。她右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那裏本該懸著寒川劍派的令牌,此刻卻隻剩半截斷裂的紅繩。視線越過坍塌的山門,荒草掩映中,那座青石碑仍孤零零地立在原地,碑頂的石簷缺了一角,是當年她和淩霜偷玩劍招時不小心劈掉的。
沈硯之咳了兩聲,將懷裏的殘頁掏出來。那些紙頁皺巴巴的,邊緣泛著焦黑,是從影閣的焚書爐裏搶出來的。他指尖撫過其中一頁,上麵還留著淩霜小時候畫的歪歪扭扭的小人,一個舉著藥鋤,一個握著長劍,腦袋上都頂著圓圓的糖葫蘆。
\"師父當年把真譜藏在冰棺底下。\"他聲音有些發啞,\"我早該想到的,他總說寒川的雪比任何鎖都牢靠。\"
淩霜蹲下身,用袖口擦拭石碑上的積灰。\"先師淩淵之墓\"六個字漸漸顯露出來,筆鋒剛勁,卻在\"淵\"字的最後一筆處微微顫抖。她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模樣,老人枯瘦的手指捏著她的手腕,反複叮囑\"莫信血脈,信人心\",當時她隻當是臨終胡話。
沈硯之將殘頁鋪在碑前的石台上,真譜的藍布封麵在風中輕輕掀動。淩雪劃亮火折子,火星落在紙頁邊緣的瞬間,沈硯之突然按住她的手。
\"等等。\"他看向兩姐妹,\"師父說過,劍譜燒起來的時候,心裏要想著最記掛的人。\"
淩霜的目光落在石碑左側,那裏有個淺淺的凹痕,是她五歲時換牙,不小心磕在碑上留下的。那天師父沒有罵她,隻是蹲下來,用手指戳了戳她缺牙的牙齦,笑著說\"缺顆牙正好,吃糖葫蘆不會漏\"。
火舌舔上紙頁時發出\"劈啪\"的輕響。殘頁上的字跡先化作焦黑,隨即騰起幽藍的火苗,那些被蟲蛀的破洞在火焰中竟慢慢彌合,露出底下藏著的細密針腳——原來師父早就在殘頁背麵繡了真譜的注解,用的是藥王穀特有的熒光草汁液。
\"寒川非寒,因有雙劍。\"
第一個字浮現時,淩雪突然渾身一震。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師父把她叫到寒川之巔,指著崖下翻滾的雲海說:\"雪脈至陰,若遇火脈,輕則功力盡失,重則經脈寸斷。\"可此刻看著火焰中漸漸清晰的字跡,那些被奉為鐵律的戒條突然變得可笑。
淩霜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火紋玉佩。三個月前在祭壇,叛徒獰笑著說她是\"為母蠱而生的容器\"時,這塊玉佩曾燙得像塊烙鐵。而現在,玉佩貼著掌心的地方竟泛起暖意,與淩雪手腕上冰紋玉佩傳來的涼意慢慢交融。
\"藥王非王,隻為救人。\"
第二個分句浮現在火焰中央時,石台上突然卷起一陣旋風。那些燃燒的紙灰沒有四散飄飛,反而聚成兩道細細的灰線,一道纏著淩雪的指尖,一道繞著淩霜的手腕,最後在兩人相握的地方打了個結。
\"原來如此。\"沈硯之低低地說。他胸口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但此刻看著那兩道灰線,突然明白為什麽師父臨終前要把劍譜一分為二。老人不是怕她們爭奪,而是怕她們太早知道真相——寒川劍派的至陰血脈,與藥王穀的至陽血脈,從來都不是相克,而是相輔相成。
火焰漸漸矮下去,藍布封麵在灰燼中蜷縮成一團。淩霜突然發現,真譜最後一頁的夾層裏掉出個東西,銀閃閃的,在殘火中泛著光。她伸手去撿,指尖觸到的瞬間,那東西突然展開,竟是枚小小的銀質糖葫蘆,糖衣上鏨刻的紋路,與她小時候弄丟的那枚一模一樣。
\"是師父做的。\"淩雪的聲音有些發顫。她認得這個銀糖葫蘆,當年淩霜哭鬧著說弄丟了最喜歡的糖畫,師父連夜用打劍剩下的銀料熔了這個,還笨手笨腳地在山楂果上刻了兩個小字:霜、雪。
就在這時,兩姐妹相握的手上突然騰起白霧。淩霜低頭去看,隻見冰紋玉佩上的雪花紋路正順著掌心的汗漬蔓延,火紋玉佩的火焰圖案則逆向遊走,兩種紋路在她們交握的指縫間相遇,發出細碎的銀光。
\"小心!\"沈硯之下意識地想上前,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他眼睜睜看著那兩塊玉佩像被高溫融化的蠟塊般慢慢變形,冰紋的棱角被火焰磨平,火紋的邊緣覆上霜花,最後竟交融成一塊通體瑩白的暖玉,墜在她們交握的手間。
暖玉落地的刹那,整座山突然輕輕震顫。坍塌的山門後傳來\"哢嚓\"的脆響,淩雪轉頭望去,隻見當年被她們劈斷的那棵老柏樹竟抽出了新芽,嫩綠的枝葉間還掛著個熟悉的紅布包。
\"是師父藏的藥囊。\"淩霜認得那個布包,上麵繡著的藥王穀圖騰,還是她初學刺繡時歪歪扭扭縫上去的。她跑過去摘下布包,裏麵的藥草還帶著清苦的香氣,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是師父的字跡:\"霜兒學畫糖龍總缺角,雪兒練劍總愛劈柴,皆是性情,何必強改。\"
沈硯之走到石碑前,將最後一點灰燼攏到一起。風卷著灰屑掠過他的指尖,那些粉末在空中聚成個模糊的人影,穿著師父常穿的青布長衫,手裏還舉著串糖葫蘆。
\"師父...\"淩雪的聲音哽咽了。她想起十五歲那年,自己為了練劍譜上的\"寒川一線\",把藥圃裏的藥苗劈斷了大半,師父沒有罰她,隻是蹲在地上,一根一根撿起草葉說:\"劍是用來護人的,不是用來劈柴的。\"
暖玉突然在淩霜掌心發燙。她低頭看去,隻見玉麵上漸漸浮現出三行小字,是師父的筆跡,卻比石碑上的字溫柔許多:\"寒川雪融,藥王穀暖,三人心照,即是江湖。\"
遠處傳來晨鍾的聲音,明明滅滅,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淩霜突然想起,小時候每天清晨,師父都會在藥廬前敲鍾,鍾聲穿過薄霧,驚起滿院的飛鳥。那時她總抱怨鍾聲吵了她睡覺,淩雪則會偷偷把鍾繩係在自己的劍穗上,等師父敲鍾時就猛地拽一下,讓鍾聲變得歪歪扭扭。
沈硯之將那枚銀糖葫蘆撿起來,輕輕放在石碑前。陽光穿過斷牆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當年三人圍著師父聽故事時,窗欞漏下的光斑。
\"該走了。\"淩雪拉起淩霜的手,暖玉在兩人掌心微微發燙。她回頭看了眼沈硯之,發現他正望著石碑上的字出神,胸口的血跡在晨光中泛著暗紅,卻掩不住嘴角那抹淺淺的笑意。
山門後的小路上,新抽的野草沾著露水,踩上去濕漉漉的。淩霜走在中間,左手被淩雪牽著,右手被沈硯之扶著,暖玉在她掌心慢慢沁出暖意,順著血脈往心口淌去。她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三個人踩著晨露往前走,鞋上沾著泥,手裏卻攥著糖。
風穿過整片藥田,帶著新抽芽的藥草香。遠處的山楂林裏傳來幾聲鳥叫,清脆得像極了許多年前,兩個紮著總角的小姑娘,為了最後一串糖葫蘆,在師父的藥圃裏追著跑,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滿樹的雀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