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集:沈郎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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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川餘燼
    藤蔓燃盡的最後一縷青煙飄向天際時,沈硯之突然彎下腰,劇烈的咳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殷紅的血沫濺在冰白的雪地上,像極了淩霜記憶裏藥王穀春天綻開的朱砂梅,隻是此刻這抹紅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剛鬆下的心弦。
    “硯之!”淩霜撲過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指尖剛搭上他的腕脈,臉色便驟然煞白。那脈象浮而不實,像是風中殘燭,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細碎的震顫,分明是中了劇毒的征兆。她猛地抬頭看向沈硯之胸口的血洞,之前隻顧著止血,竟沒發現那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是影閣的毒……你什麽時候中的?”
    沈硯之勉強直起身,喉間的腥甜壓不住,他擺了擺手想說沒事,卻被又一陣咳嗽打斷。“剛才……叛徒引爆炸藥時,”他喘著氣,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有枚淬毒的銀針,藏在碎石裏……”
    淩霜的指尖都在發抖。她認得這種毒象。當年藥王穀被影閣血洗時,她親眼見過穀中長老中了此毒,七日內經脈會被毒素一點點啃噬,最後在劇痛中化為一灘血水。影閣的“七日追魂散”,名字裏就帶著索命的狠厲。
    “怎麽辦?霜兒,我們怎麽辦?”淩雪扶住沈硯之另一邊肩膀,聲音裏帶著哭腔。寒川之巔的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疼得像刀子割,可她此刻隻覺得心口更疼。剛才與影閣閣主纏鬥時,她的寒脈暴走傷了對方,卻也耗損了大半內力,此刻連握著劍的手都在發軟。
    淩霜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是藥王穀的傳人,此刻慌亂無濟於事。“追魂散霸道,尋常解藥無效,”她快速思索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沈硯之冰涼的手背,“但影閣的毒多半有克製之物,師父當年或許留下過線索……”
    話音未落,淩雪突然“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師父的墓!”她眼睛亮起來,抓著淩霜的胳膊用力搖晃,“我們上次去祭拜師父,墓前種著一排柏樹!你記得嗎?那年沈硯之偷摘柏樹上的果子,被師父罰抄了一百遍劍譜!”
    淩霜一怔,記憶瞬間被拉回多年前的師門。那時她和淩雪剛被師父收養,沈硯之是早入門兩年的師兄。他總愛仗著武功好捉弄人,卻在某個秋日偷偷爬上師父墓旁的柏樹,摘了滿兜青綠色的柏果回來,說要給她們做蜜餞。結果被師父抓個正著,罰他在祠堂裏抄劍譜,抄得手指都磨出了繭子。
    “柏果……”淩霜喃喃道,心頭突然湧上一絲希望。藥王穀的典籍裏提過,側柏果實性溫,能解百毒,尤其對影閣常用的寒性毒物有奇效。隻是這法子太過尋常,她先前竟沒想起來——或許是關心則亂,連最基礎的藥理都拋到了腦後。
    “快!我們去找柏果!”淩霜立刻做出決斷。她脫下自己的外袍裹在沈硯之身上,又從懷中摸出幾顆續命丹塞進他嘴裏,“能撐一時是一時,我們現在就下山。”
    寒川之巔到山腳的路被剛才的炸藥毀得七零八落,碎石與冰雪混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淩雪背著沈硯之,淩霜在前麵開路,用劍劈開擋路的斷木。沈硯之靠在淩雪背上,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卻仍斷斷續續地叮囑:“小心……影閣的殘餘勢力……”
    “閉嘴養力氣!”淩雪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眶卻紅了,“等你好了,我還要跟你算當年搶我糖葫蘆的賬!”
    沈硯之低低地笑了一聲,咳嗽又起,溫熱的血滴在淩雪的頸窩,燙得她心頭發緊。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漸暗時,他們終於看到了山腳下那片熟悉的柏樹林。師父的墓就藏在樹林深處,墓碑上爬滿了藤蔓,還是他們上次來時清理過的樣子。墓前的柏樹比當年粗壯了許多,枝頭掛著零星的青果,在暮色裏泛著微光。
    “我去摘!”淩雪放下沈硯之,不等淩霜說話就縱身躍上樹幹。她的寒脈此刻成了助力,指尖觸及的地方,柏果上的薄霜瞬間融化,她摘得又快又穩,不一會兒就丟下來半兜果子。
    淩霜立刻生火,將柏果洗淨搗碎。青綠色的汁液帶著清苦的氣味,她用一片幹淨的樹葉接住,小心地送到沈硯之唇邊:“來,張嘴。”
    沈硯之艱難地張開嘴,汁液入喉時,他皺緊了眉頭,顯然味道極苦。淩霜想起小時候他總愛搶她的蜜餞,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藥汁:“當年偷摘果子被罰抄劍譜,現在知道這東西的用處了吧?師父他老人家,早就把解藥藏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了。”
    沈硯之的睫毛顫了顫,像是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閉上眼,任由藥液順著喉嚨滑下去。淩雪坐在一旁,用劍削了根樹枝,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師父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他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說,害得我們誤會了沈師兄這麽多年。”
    提到那些年的誤會,淩霜的心裏也泛起一陣酸澀。沈硯之為了引開影閣的追殺,故意在江湖上扮作采花賊,與師父反目,被她們姐妹視作仇敵。直到祭壇上他扯斷鐵鏈擋毒箭,她們才知道這十年孤影背後藏著怎樣的深情。
    “師父做事,總有他的道理。”淩霜歎了口氣,握住沈硯之的手腕再次把脈。這一次,脈象雖仍虛弱,卻比剛才沉穩了些,青黑色的傷口邊緣也漸漸褪去了詭異的顏色,“柏果起效了,毒素在慢慢退。”
    淩雪猛地抬起頭,眼裏的光像寒川的星辰:“真的?”
    “真的。”淩霜點頭,心裏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她看向沈硯之沉睡的臉,月光透過柏樹葉灑在他臉上,映出他心口那道與自己相同的月牙形舊疤——那是當年她們一起被影閣擄走時,為了保護她,他被烙鐵燙傷留下的痕跡。
    原來有些牽絆,從一開始就刻在了骨血裏。
    夜色漸深,寒風吹過柏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淩雪撿了些枯枝添進火堆,火光跳躍著,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地上忽長忽短。沈硯之的呼吸漸漸平穩,臉上的蒼白褪去些許血色。
    “等他好了,我們回師門舊址看看吧。”淩霜輕聲說,“把劍譜的殘頁找回來,跟真譜合在一起,在師父墓前燒了。”
    淩雪點頭,想起沈硯之在冰洞發現的那本完整的寒川劍譜,封麵上畫著兩個女孩分食糖葫蘆,注解裏寫著“舍血脈相克,取相融之法”。原來師父分譜,從不是怕她們同歸於盡,而是怕她們不懂,血脈相克的盡頭,是生死相依。
    火堆裏的木柴劈啪作響,柏果的清苦氣味混著煙火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淩霜往火堆裏添了塊柏木,看著火焰越燒越旺,仿佛能燒盡所有的苦難與誤會。
    她想起叛徒在藍火中嘶吼的樣子,想起冰棺碎裂時枯骨上的黑影化作冰蝶飛向天際,想起兩姐妹的血交融成金紅色震碎母蠱——那些驚心動魄的瞬間,此刻都化作了心頭的暖流。
    沈硯之的手指動了動,似乎在夢中遇到了什麽。淩霜伸手覆在他的手上,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過去,帶著藥王穀血脈特有的暖意。
    “好好睡吧,”她輕聲說,像是對他,也像是對自己,“等天亮了,一切就都好了。”
    寒川的月光落在柏樹葉上,凝成細碎的霜花,又在晨光將至時,化作露珠滴落下來,滋潤著腳下的土地。就像那些曾經的傷痛,終會在歲月裏慢慢沉澱,成為滋養新生的養分。
    淩雪靠在柏樹上,看著火堆旁相依的兩人,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她想起小時候搶淩霜的被子,搶她的糖葫蘆,卻在此時此刻,心甘情願地守著他們,守著這來之不易的安寧。
    或許這就是師父說的“雙劍合璧”——不是招式上的精妙,而是心與心的相依。寒川非寒,因有雙劍;藥王非王,隻為救人。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沈硯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他看著眼前的兩姐妹,一個靠在樹上打盹,一個正專注地添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喉間的苦澀還在,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甘甜。
    他知道,往後的路,他再也不會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