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集:傳承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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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心傳承
秋陽透過雙生穀的薄霧,給溪邊的青石染上一層暖金。阿竹蹲在洞口,指尖撫過石壁上模糊的刻痕——那是祖輩們記錄糖龍技藝的最初痕跡。身後傳來風痕的腳步聲,他手裏捧著的木盒裏,整整齊齊碼著近半年來各地送來的糖龍樣品。
“你看這個。”風痕打開盒蓋,最上層躺著個歪歪扭扭的糖龍,龍角歪向一側,鱗片像是被急雨打歪的荷葉,“城南老張的徒弟做的,說要追求‘自然野趣’,實則連熬糖時的‘掛旗’火候都沒掌握。”
溫如霜從洞內走出,手裏的古籍上還沾著些許塵土。她翻到其中一頁,泛黃的宣紙上畫著栩栩如生的糖龍,旁邊小字標注著“心手相契,方得龍魂”。“上個月的集市上,有人把糖龍做成了老虎的模樣,還說這是‘創新’。”她指尖點著紙麵,“技藝可以發展,但根不能斷。”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憂慮。糖龍技藝火了,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捏糖人的攤子,可真正能讓糖龍蘊含靈氣的,十中難尋一二。阿竹起身拍了拍裙擺的草屑:“明天開始,咱們挑徒弟吧。”
一、擇徒
消息傳出去的第三天,雙生穀外的曬穀場就排起了長隊。阿竹坐在臨時搭起的木桌後,麵前擺著三口銅鍋、十二種糖料,還有一疊畫著基礎龍形的麻紙。
第一個上前的是個精瘦的少年,據說能在半個時辰內捏出百種花樣。他抓起糖液揉捏,指尖翻飛間龍身初具雛形,可眼睛剛點上,龍尾就塌了下去。“急了。”阿竹輕聲說,“糖液要涼至七分硬才能塑形,你這火候差了三成。”
少年漲紅了臉,卻梗著脖子:“可他們都說我做得快……”
“快不等於好。”溫如霜遞過一塊冷卻的糖龍,“你摸摸這鱗片的硬度,每一片都要經得起指尖輕叩,這才是能聚氣的糖龍。”
接連幾日,應試者絡繹不絕。有人技巧嫻熟卻心浮氣躁,捏出的糖龍總帶著股匠氣;有人耐心十足,卻少了點對糖料的敏感度,分不清麥芽糖與蔗糖在熬製時的細微差別。直到第七天傍晚,一個背著竹簍的姑娘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姑娘叫青禾,是山下農戶的女兒。她沒學過捏糖,卻能準確說出每種糖料的產地——“這蔗糖來自河對岸的沙地,比山地產的甜三分,熬糖時要多攪十二下才不會糊”。她捏的糖龍不算精致,龍爪甚至有些歪斜,可當她把糖龍放在陽光下時,鱗片竟折射出流動的光澤。
“你怎麽知道這樣擺放?”風痕忍不住問。
青禾指著遠處的山脊:“我爹種甘蔗,說陽光斜照時,葉片的影子就像這樣流動的。”
阿竹忽然笑了。她想起第一次在山洞裏發現傳承冊時,冊首那句“法於自然,方得真趣”。
最終入選的有七人。除了青禾,還有能準確記住三十種草藥配比的藥鋪學徒阿硯,擅長在糖龍身上刻寫吉祥話的書生文墨,以及四個雖技巧尚淺、卻能對著一塊糖料琢磨整日的少年。
開訓那日,阿竹把他們帶到藏著傳承冊的山洞。洞壁上新鑿了七排凹槽,每個凹槽裏都放著一塊不同年份的糖龍殘片。“先學認糖。”她拿起一塊泛著琥珀色的殘片,“這是二十年前的糖龍,用的是霜降後的麥芽糖,你們聞聞這氣息。”
青禾湊過去輕嗅,忽然眼睛一亮:“像曬穀場傍晚的味道,混著點草木灰的暖香。”
阿竹點頭:“對。每種糖料都有它的脾氣,你得先跟它們交朋友。”
接下來的三個月,七人每日的功課就是與糖料為伴。天不亮就去溪邊取水——不同時辰的溪水酸堿度不同,會影響糖液的韌性;午時頂著烈日觀察糖液在不同溫度下的變化;夜裏則圍坐在油燈下,臨摹傳承冊上的龍形圖譜,連龍鱗的排列角度都要精確到分毫。
文墨起初總在細節上出錯,他習慣了揮毫潑墨的灑脫,總覺得捏糖不必如此較真。直到有天,他捏的糖龍在展示時突然碎裂,而青禾做的那隻卻在相同環境下完好無損。“為何?”他紅著眼問。
溫如霜拿起兩塊糖龍對比:“你看這裏,龍頸的弧度差了半寸,正是受力的關鍵處。糖龍有靈,差一分就失了神韻,也失了筋骨。”
那晚,文墨在油燈下臨摹了整整一夜。當晨光透進山洞時,他捏出的龍頸弧度,終於與傳承冊上的標注分毫不差。
二、會課
第一場交流會定在春分那天。七人帶著各自的作品聚在曬穀場,場邊圍了不少來看熱鬧的村民。阿竹特意搬來祖輩傳下的“試靈石”——一塊能感應糖龍靈氣的玄石,若是糖龍蘊含的力量足夠,石麵會浮現出淡淡的龍紋。
青禾的糖龍剛放在石上,石麵就泛起漣漪般的微光。她這次做的是“雨龍”,龍身纏繞著細密的糖絲,像細雨織成的網。“我加了點薄荷汁。”她小聲解釋,“上次去山裏,發現雨後的薄荷特別提神,想著或許能讓糖龍更有生機。”
阿硯的作品則是“藥龍”,糖龍的腹腔裏嵌著研磨成粉的草藥,湊近能聞到清苦的香氣。“這是根據古方配的,能安神。”他捧著糖龍的手很穩,“我試了七次才找到合適的配比,既不影響糖的口感,又能保留藥效。”
輪到文墨時,他卻遲遲不肯把糖龍拿出來。在眾人的催促下,他才從錦盒裏取出——那糖龍竟是用七種顏色的糖料拚合而成,龍鱗上還刻著極小的“福”字。“我……我覺得糖龍也該有色彩。”他聲音發顫,“可阿竹師父說過,傳統糖龍隻用原色……”
阿竹卻拿起糖龍仔細端詳。七種顏色過渡自然,沒有破壞龍身的整體氣韻,刻字的力度也恰到好處,沒有傷及糖龍的筋骨。“誰說不能有色彩?”她忽然笑了,“傳承冊上寫著‘應時而變’,隻要根還在,添些新葉又何妨?”
試靈石上,彩色糖龍引發的光暈竟比之前的更盛。村民們發出陣陣驚歎,文墨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
交流會後,七人漸漸找到了各自的方向。青禾專注於在糖料中融入草木靈氣,她做的糖龍放在田間,竟能讓作物長勢更好;阿硯則專攻藥糖結合,他製作的“安神龍”成了鎮上藥鋪的搶手貨;文墨的彩色糖龍更是受到孩子們的追捧,他還根據不同節氣,在糖龍身上刻寫應景的詩句。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有次青禾為了追求草木香氣,在糖液裏加了過多的花葉汁,導致糖龍韌性下降,送到鄰村後沒多久就化了。阿硯則過於執著藥效,做出的糖龍帶著濃重的藥味,許多人難以接受。
下次交流會時,阿竹讓他們把失敗的作品也帶過來。“敗筆裏藏著的學問,比成功的多。”她指著青禾那隻融化的糖龍,“草木有靈,但過猶不及。你們記住,糖龍首先是糖,其次才是靈。”
她轉頭看向阿硯:“藥是為了護人,若是讓人難以下咽,再好的藥效也沒用。”
那天的交流持續到深夜。他們圍著篝火,把失敗的糖龍融成糖液重新熬製,你一言我一語地探討著改進的方法。青禾說可以用蒸餾法提取草木精華,既能保留香氣又不影響糖質;阿硯提議加入少量蜂蜜中和藥味,還能讓糖龍更易保存。
風痕站在遠處看著,悄悄對阿竹說:“你看他們,像不像當年的我們?”
阿竹點頭,眼眶有些發熱。月光下,重新熬製的糖液泛著溫潤的光,仿佛真的有龍在其中遊動。
三、守心
入夏後,糖龍技藝越發紅火,連京城的富商都派人來訂購,出價是尋常糖人的十倍。有個學徒動了心思,偷偷簡化工序,用廉價糖料冒充好料,做出的糖龍樣子花哨,卻沒什麽靈氣,被富商發現後鬧到了穀裏。
阿竹把七人叫到山洞,指著傳承冊上“守心”兩個字:“你們說說,學這門手藝,最該守的是什麽?”
青禾第一個開口:“是對糖料的敬重。每種材料都來之不易,敷衍它們,就是敷衍自己。”
文墨接著說:“是對規矩的敬畏。少一步工序,就可能失了神韻,砸了招牌。”
阿硯低頭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是對人的真心。我們做的糖龍,是要給人帶來好的,若是為了錢糊弄人,那還有什麽意義?”
那天,他們把那個犯錯的學徒送出了穀。雖然心疼,但誰都明白,手藝可以學,心術不正卻難改。
為了讓大家不忘初心,阿竹提議每月去一次當初送糖龍的小村莊。那裏的溪水依然流淌,村民們在溪邊種了大片甘蔗,說是要報答糖龍的恩情。每次去,七人都會在溪邊支起灶台,免費給村民們做糖龍,聽他們講糖龍帶來的變化——哪家的孩子因為糖龍的靈氣少生病了,哪家的莊稼因為糖龍長得更旺了。
有次,青禾在給一個老婆婆做糖龍時,發現老婆婆總盯著龍睛看。“您是覺得不好看嗎?”她問。
老婆婆笑著搖頭:“我想起我當家的了,他年輕時畫龍,總說龍睛要帶點淚才活,就像看著咱們百姓的苦似的。”
青禾愣了愣,回去後反複琢磨,在龍睛的糖料裏加了一點點鹽,讓那抹光亮中帶著一絲溫潤,仿佛真的含著淚。這種“含淚龍”後來成了她的招牌,許多人說看到這樣的龍,心裏就軟軟的。
秋收時節,鄰縣遭遇旱災,土地幹裂,莊稼眼看就要枯死。七人主動請命,要去那裏做一場“祈雨龍”。阿竹起初有些擔心,畢竟祈雨龍的製作極為複雜,需要七人合力,稍有差池不僅無效,還可能折損他們的靈氣。
“師父,”青禾捧著連夜畫出的圖譜,“傳承冊上說,糖龍的最高境界,是與天地相通。現在百姓有難,正是我們該試的時候。”
七人帶著最好的糖料趕到鄰縣,在幹涸的河床上搭起七口灶台。他們按照古法製糖,青禾負責掌控火候,阿硯調配安神的草藥,文墨在糖龍成型時刻下祈雨的禱文,其他人則各司其職,配合得天衣無縫。整整三天三夜,他們幾乎沒合眼,直到第七日清晨,一條長達三丈的糖龍終於成型。
當他們把糖龍立在河中央時,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緊接著下起了瓢潑大雨。村民們歡呼著跪在雨中,對著糖龍叩拜。七人站在雨裏,渾身濕透,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雨停後,文墨發現糖龍的一角被雨水衝掉了一塊,露出裏麵刻著的小字——“為民”。那是他偷偷刻上去的,沒告訴任何人。
四、傳燈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三年。七人的技藝日漸精湛,各自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卻又始終守著糖龍技藝的根本。阿竹決定讓他們走出雙生穀,去各地開枝散葉。
臨行前,山洞裏舉行了簡單的儀式。阿竹打開傳承冊的最後一頁,那裏是一片空白。“祖輩說,傳承不是複製,是延續。”她把冊子交給七人輪流翻看,“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在這上麵寫下自己的心得。”
青禾去了南方的山林,教山民們用當地的草木製作有地域特色的糖龍;阿硯在北方的城鎮開了家藥糖鋪,既治病又傳藝;文墨則帶著他的彩色糖龍走遍了各地的書院,把糖龍技藝與詩詞文化結合起來。
他們約定每年冬至回雙生穀交流。每次回來,都會帶回各地的糖料樣品和新的製作方法。有次,青禾帶來一種能在寒冬裏不凝固的糖料,是她跟瑤族老人學的;阿硯則改良了保存方法,讓糖龍的保質期延長了整整一個月。
阿竹看著傳承冊上漸漸填滿的字跡和圖譜,常常想起最初製作糖龍的日子。那時她從未想過,這門手藝能走這麽遠。風痕和溫如霜也老了,腿腳不如從前靈便,卻總愛在曬穀場坐著,看年輕人們忙碌的身影。
“你看青禾他們,”溫如霜笑著說,“比我們當年厲害多了。”
風痕點頭:“這才是傳承啊。就像糖龍,要不斷拉伸,才能更有韌性。”
那年冬天,雙生穀下了場罕見的大雪。七人都回來了,還帶來了各自的徒弟。曬穀場被雪覆蓋,他們就在山洞裏開了場特殊的交流會。新老徒弟圍坐在一起,用融化的雪水熬糖,笑聲在洞內回蕩。
阿竹看著火光中年輕的臉龐,忽然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塊用油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當年她和風痕、溫如霜做的第一隻糖龍,雖然已經有些發黑,卻依然能看出靈動的輪廓。
“這隻糖龍,當年讓小溪複流。”她把糖龍遞給青禾,“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們。記住,糖龍的魂,不在技藝多精,而在心裏裝著什麽。”
青禾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傳給身邊的人。每個人都捧著糖龍看了許久,仿佛從中看到了這門技藝走過的路。
雪停時,洞口的試靈石忽然發出耀眼的光芒。眾人出去一看,隻見石麵上浮現出一條巨大的龍影,由無數細小的光點組成——那是這些年他們製作的所有糖龍的靈氣匯聚而成。
龍影在穀中盤旋一周,緩緩升空,最後化作漫天星光,落在每個人的肩頭。
阿竹抬頭望著星空,忽然覺得,這或許就是祖輩們說的“傳承不滅”。糖會融化,人會老去,但那些融入糖液裏的心意與堅守,會像星光一樣,永遠亮著。
多年後,有人在整理傳承冊時,發現最後一頁多了一行字,是七人共同寫下的:“心在,糖龍就在;人在,傳承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