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集:教材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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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龍進校園
一、琥珀色的闖入者
九月的陽光像被篩子濾過,透過三(2)班窗外的梧桐葉隙,在課桌上織出跳動的光斑。李老師抱著教具盒走進教室時,聽見後排傳來鉛筆盒墜地的脆響——小胖墩王浩正貓著腰撿恐龍貼紙,他的書包拉鏈沒拉好,露出半截奧特曼披風。
“今天我們要認識一位特別的朋友。”李老師將教具盒放在講台上,指尖在燙金的“非遺傳承”字樣上輕輕一頓。三十雙眼睛瞬間聚焦,連總愛盯著窗外麻雀發呆的林小滿,也把辮子梢的蝴蝶結攥得緊緊的。
盒蓋開啟的刹那,空氣仿佛凝固了。半尺長的糖龍靜臥在墨綠絲絨襯裏中,琥珀色的糖身泛著蜜蠟般的光澤,龍須細得能數清纖維,龍鱗層層疊疊,在陽光下折射出流動的金芒。有孩子忍不住“哇”出聲,王浩的口水差點滴在作業本上。
“這是用麥芽糖和蔗糖熬製的傳統糖龍,”李老師的指尖懸在糖龍上方,像捧著易碎的星光,“明朝時,咱們青溪鎮的手藝人就會做了。古書上說,每逢立春……”
“老師!”王浩突然蹦起來,恐龍貼紙從袖口滑落到地上,“我爺爺說,老輩人見過糖龍在月亮底下飛,鱗片會發光!”
教室像被投入石子的池塘,瞬間炸開漣漪。紮羊角辮的蘇曉曉指著操場邊的老槐樹“我去年在樹洞裏看見亮晶晶的東西,是不是糖龍藏的?”戴眼鏡的周子昂推了推鏡框“應該是物理反應,糖的折射原理。”坐在最後排的留守兒童趙陽一直沒說話,此刻卻突然開口“我媽媽在廣州打工,糖龍能把我的話帶給她嗎?”
李老師捏著教案的手心沁出薄汗。教案上印著的“糖龍起源於農耕祭祀,用於祈求風調雨順”,在孩子們天馬行空的想象麵前,幹得像曬裂的土地。她正想解釋“傳說與現實的區別”,卻瞥見教室後門的陰影裏,站著個藍布帕子裹頭的老人。
陳阿婆的手指在帕子上掐出深深的褶子。今早五點她就起來熬糖,特意做了兩隻巴掌大的小糖龍揣在懷裏,可走到教學樓前,腿卻像灌了鉛。做了六十年糖龍,她知道龍爪要刻五趾才合古法,明白熬糖時柴火要“三分旺七分穩”,可麵對孩子們追問“糖龍為什麽不怕螞蟻”,那些滾瓜爛熟的口訣突然堵在喉嚨口,變成發澀的棉絮。
下課鈴響時,陳阿婆懷裏的糖龍尾巴已被體溫焐得發黏。蘇曉曉攥著張畫紙怯生生地湊過來,紙上是隻長著蝴蝶翅膀的龍。“阿婆,您看這個,”小姑娘指著糖龍翅膀上的祥雲紋,“這個像不像我畫的蝴蝶?”
陳阿婆愣住了。那是她按師父傳下的圖譜刻的祥雲,可經孩子一說,那些卷曲的線條倒真像振翅欲飛的蝶翼。她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師父罵她把龍尾捏得太尖,說“規矩不能破”,可現在看著蘇曉曉亮晶晶的眼睛,她竟覺得,尖尾巴的龍或許也不錯。
二、教案上的新芽
三天後的教師辦公室飄著菊花茶的清香。陳阿婆將一個鐵皮盒推到李老師麵前,裏麵躺著本泛黃的線裝筆記本,紙頁邊緣已經發脆。“這是我師父的師父記的,”她用粗糙的手指點著其中一頁,“民國二十三年,有個穿開襠褲的娃說龍角像鹿角,後來我們就真的在龍角上加了梅花紋。”
李老師湊近去看,泛黃的紙頁上,用毛筆小楷寫著“七月廿三,童言龍角似鹿,試添梅枝紋,竟得新意。”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龍角,旁邊批注“稚趣勝規矩”。
“孩子們的話,或許比老規矩金貴。”陳阿婆突然說。她從藍布帕子裏取出個陶甕,甕口纏著紅繩,“這是我家傳的糖缸,要不咱們試試?”
第二周的課堂徹底變了模樣。李老師把“祭祀儀式”改成了“古時候的人們用糖龍表達心願”,黑板上貼滿孩子們畫的創意糖龍有長著魚鰭的“潛水龍”,有背著書包的“學生龍”,趙陽畫的龍嘴裏叼著封信,信封上歪歪扭扭寫著“廣州收”。
陳阿婆帶來了熬糖的銅鍋。當琥珀色的糖稀在鍋裏咕嘟冒泡時,孩子們的眼睛比糖稀還亮。“熬糖要順時針攪一百八十圈,”陳阿婆握著趙陽的手轉著長柄木勺,“就像給遠方的人繞相思線。”趙陽的小手在她手心裏微微發顫,攪到第一百圈時,突然抬頭問“阿婆,我多攪三十圈,媽媽是不是就能早三十天回家?”
陳阿婆鼻子一酸,往鍋裏多加了勺蜂蜜“會的,蜂蜜味的相思,傳得更遠。”
“糖龍信箱”就放在教室角落的書架上,是陳阿婆用裝過麥芽糖的陶甕改的,外麵被孩子們貼滿彩紙星星。每天放學後,陳阿婆都會戴著老花鏡,把孩子們折成元寶、飛機、小船的心願紙攤在講台上細讀。
王浩的心願畫著奧特曼和糖龍打架,最後兩個英雄握手言和;蘇曉曉希望糖龍能有彩虹色的鱗片;而趙陽的信總是寫在作業紙背麵,字裏行間能看出橡皮擦過的痕跡“媽媽,陳阿婆教我們做糖龍了,我把最大的那顆糖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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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陳阿婆帶來個鐵皮餅幹盒,裏麵裝著十幾隻硬糖龍。“這種糖熬得久,能放三個月,”她教孩子們用透明膠帶把信貼在糖龍肚子上,“我托跑長途的親戚帶到廣州,讓快遞員叔叔轉交給媽媽們。”趙陽的手指反複摩挲著糖龍的翅膀,突然抬頭說“阿婆,我能在糖上刻個字嗎?”
陳阿婆從針線盒裏找出根繡花針“輕輕劃,別把龍肚子戳破了。”
那天黃昏,夕陽把教室染成蜜糖色。趙陽蹲在地上,用繡花針在糖龍背上刻下歪歪扭扭的“家”字,刻完突然哭了。陳阿婆沒說話,隻是把自己的藍布帕子解下來,輕輕按在孩子的眼角。
三、會發光的龍蛋
十月中旬的家長開放日,三(2)班飄著焦糖與桂花混合的香氣。教室後排的展示架上,擺著孩子們做的糖龍王浩的“奧特曼糖龍”披著錫紙披風,蘇曉曉的“蝴蝶龍”翅膀粘著真的銀杏葉,趙陽的糖龍肚子上貼著張廣州地圖,用紅筆圈出媽媽打工的街道。
陳阿婆站在教室中央,看著這些“離經叛道”的作品,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樣子。那天師父躺在病床上,讓她把最後一尊糖龍拿到跟前,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阿陳家的,手藝是死的,人是活的。糖龍要是能讓娃娃們笑,比供在祠堂裏強。”
“今天我們有個特別環節。”李老師的聲音帶著笑意。陳阿婆從布包裏取出個東西,拳頭大的透明糖球裏,嵌著顆小小的led燈珠——這是她昨天跟物理老師學的新法子,用鑷子把燈珠嵌進未凝固的糖稀裏。
“誰想知道糖龍夜裏會不會發光?”陳阿婆舉起糖球,陽光穿過糖殼,在天花板上投下一圈晃動的光斑。孩子們的歡呼聲差點掀翻屋頂,王浩踮著腳喊“我要做會噴火的龍!用紅顏色的糖!”
開放日結束後,陳阿婆被一群家長圍住。有媽媽問能不能開周末興趣班,有爸爸想訂做刻著孩子名字的糖龍。陳阿婆的藍布帕子裏很快塞滿了紙條,上麵寫著電話號碼和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
走到校門口時,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小賣部的老板娘探出頭“陳阿婆,新進了橘子味的棒棒糖,要不要嚐嚐?”陳阿婆猶豫了一下,掏出兩毛錢買了一支。酸甜的果汁味在舌尖散開,比傳統麥芽糖多了些清爽的層次。
她突然想起上周蘇曉曉說,想做草莓味的糖龍。或許,明年可以試試用果汁熬糖?陳阿婆舔了舔嘴角的糖渣,腳步輕快得像踩著做的雲彩。路過操場邊的老槐樹時,她停住腳步,往樹洞裏塞了隻小糖龍——說不定,真有孩子會在這裏發現驚喜呢。
四、長出翅膀的傳承
十一月的冷風卷著梧桐葉掠過窗台時,三(2)班的糖龍已經飛出了教室。美術課上,孩子們用黏土捏出糖龍的樣子,塗上五顏六色的釉彩;音樂課上,他們給糖龍編了歌謠,“琥珀龍,尾巴長,捎著心願去遠方”;就連數學課,李老師也用糖龍的鱗片教大家數乘法口訣。
陳阿婆的手藝也在悄悄改變。她開始在熬糖時加些桂花蜜,說是“給龍添點香氣”;龍尾巴不再拘泥於傳統的三擺,有的做成波浪形,有的捏成尖錐形,她說“讓龍有自己的脾氣”。最讓老夥計們咋舌的是,她居然答應給孩子們做“恐龍糖龍”,把龍身做得圓滾滾的,還加了三角龍的頭冠。
“你這是要把老祖宗的東西改得麵目全非啊。”老街坊在糖坊門口攔住她,手裏攥著張泛黃的老照片,“你看你師父做的龍,多威嚴!”
陳阿婆沒說話,從布包裏取出個玻璃罐。罐子裏裝著孩子們的糖龍作品有裹著彩紙的“節日龍”,有插著羽毛的“飛鳥龍”,最底下躺著趙陽做的那隻,龍背上的“家”字已經有些模糊,但糖身依然堅硬。“您看,”她指著糖龍,“這些糖龍沒按規矩做,可孩子們拿在手裏時,眼睛亮得像星星。”
老街坊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偷偷給糖龍加過兔耳朵,被師父追著打了半條街。
十二月初,趙陽收到了媽媽的回信。信封裏裝著張照片,他媽媽舉著隻廣州買的塑料龍,笑得眼睛眯成了縫。“媽媽說,等過年就回來學做糖龍,”趙陽舉著信衝進教室,鼻尖凍得通紅,“她說要做隻帶珠江浪花的龍!”
那天下午,陳阿婆把所有孩子的作品擺在操場上,陽光照在糖龍身上,折射出一片晶瑩的光海。王浩的奧特曼龍、蘇曉曉的蝴蝶龍、趙陽的信使龍……每隻龍都長得不一樣,卻都挺著驕傲的脖頸,像在訴說著什麽。
李老師突然有了個主意。她掏出手機,給每隻糖龍拍了照,配上孩子們的心願,發在了學校的公眾號上。沒想到第二天,教育局的電話就打來了,說要把“糖龍進校園”做成示範課程。
陳阿婆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些點讚的小紅心,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她想起十五歲那年,師父把刻刀塞進她手裏,說“手藝要傳下去,得讓更多人看見”。那時候她以為,傳下去就是守著老規矩,現在才明白,真正的傳承,是讓糖龍長出能飛向孩子們心裏的翅膀。
冬至那天,教室裏彌漫著甜香。孩子們圍著陳阿婆學做“冬至糖龍”,這次的糖裏加了薑汁,暖乎乎的。蘇曉曉突然指著窗外“快看!糖龍在飛!”
大家湧到窗邊,隻見陽光下,無數細小的糖粒從晾著的糖龍身上滾落,在空氣中折射出七彩的光,真像一群透明的小龍在飛舞。陳阿婆笑著揉了揉蘇曉曉的頭發,皺紋裏盛著蜜糖般的暖意。
她知道,這些會飛的糖龍,已經把種子撒進了孩子們心裏。等到來年春天,定會開出一片新的天地。而那些關於規矩與創新的爭論,或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糖龍活在了孩子們的笑聲裏,活在了那些亮晶晶的眼睛裏,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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