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集:數字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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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龍殘夢:雙生穀的數字修複師
雙生穀的雨總帶著股陳腐的潮氣,像是要把穀裏百年的故事都泡軟了揉進泥土裏。溫如霜蹲在剛發掘的遺址坑邊,指尖捏著半塊泛著琥珀色的殘片,指腹能摸到糖料凝固後留下的細微紋路,那是民國年間糖龍匠人指尖溫度的餘痕。
“溫博士,這層夯土下還埋著不少,初步清點有十七件殘件,最大的那塊能看出龍首輪廓,最小的隻有指甲蓋大。”考古隊員老張遞來手套,聲音裏藏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咱們找了三年,總算在雙生穀的老祠堂地基下挖到實貨了。”
溫如霜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將殘片放進收納盒。盒裏鋪著柔軟的麂皮,是她特意讓人準備的——民國糖龍用的是老麥芽糖與蔗糖配比的料子,曆經近百年,糖體早已脆化,稍不留神就會碎成齏粉。她抬頭望向穀口,風痕該到了,他那台便攜式三維掃描儀,是解開這些殘件秘密的關鍵。
遠處傳來越野車的轟鳴聲,塵土在石板路上揚起一道灰線。風痕跳下車時,深藍色的工裝外套還沾著山路的泥點,他手裏拎著的黑色設備箱卻擦得鋥亮。“溫大博士,讓我看看咱們的‘寶貝’。”他湊到收納盒前,眼睛瞬間亮了,“這紋路是‘卷草龍’樣式,民國中期的典型特征,你看這龍鱗的刻法,比清代的更纖細,應該是江南流派的手藝。”
溫如霜挑眉,從帆布包裏掏出筆記本:“剛想跟你說這個。我查了雙生穀的民國縣誌,宣統三年這裏有個‘糖龍張’的匠人,專做祭祀用的糖龍,縣誌裏寫他‘以糖為玉,刻龍通神’。這些殘件的出土位置,正好是老張家祠堂的地基,大概率是他家傳下來的作品。”
風痕打開設備箱,取出三維掃描儀。機器啟動時發出輕微的嗡鳴,他調整著激光掃描頭:“先給最大的那塊殘件建模,得把每一道紋路、每一處缺損都掃進去,精度要到0.1毫米,不然修複師補配的時候會差分寸。”
溫如霜把最大的殘件——一塊約三十厘米長的龍首殘片,輕輕放在掃描台上。殘片的龍角斷了一隻,龍睛的位置缺了個小坑,糖體表麵還留著幾道細密的裂紋。風痕按下掃描鍵,紅色的激光線在糖體上緩緩移動,像是給沉睡的糖龍描上蘇醒的輪廓。
“掃描數據會實時傳到電腦裏,我搭了個專門的模型處理係統,能自動拚接殘件的結構。”風痕指著筆記本屏幕,上麵已經浮現出殘片的三維輪廓,連糖體內部細微的氣泡都清晰可見,“你負責考證用途,我先把這些殘件的‘骨架’搭起來,看看能不能拚出完整的糖龍形態。”
接下來的三天,雙生穀的老祠堂成了臨時工作室。溫如霜把桌子搬到窗邊,借著自然光翻看史料。她帶來的民國《民俗月刊》裏,有篇1927年的文章提到“雙生穀春祭,糖龍三丈,祭畢分食,以求豐年”。結合殘件的尺寸,她推測這些殘件來自兩條不同的糖龍——一條是春祭用的“祈年龍”,另一條可能是婚嫁時用的“喜龍”。
“風痕,你看這個。”溫如霜拿著放大鏡,指著一塊帶朱紅色痕跡的殘片,“這上麵的紅色不是顏料,是朱砂調了糯米漿塗上去的,民國時期祭祀用的糖龍,會在龍睛、龍鱗邊緣點朱砂,寓意‘點睛通神’。這塊殘件應該是祈年龍的龍身部分。”
風痕的電腦屏幕上,已經拚接出大半條龍的輪廓。他調整著模型角度:“你說對了,我把掃描到的殘件數據比對後,發現有兩組不同的結構。祈年龍的龍身更粗壯,鱗片是‘三疊鱗’,喜龍的龍身纖細,鱗片是‘魚鱗紋’,而且喜龍的尾巴位置,應該有‘囍’字的紋樣,可惜現存的殘件裏沒找到。”
第四天清晨,文物修複師周師傅帶著工具趕來。他年過六旬,手上布滿老繭,接過溫如霜遞來的殘件時,指尖的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夢。“這糖龍的料子是老貨,麥芽糖的比例比現在的高,所以脆得很。以前修複這種殘件,全靠手感估摸著補,補十次能成三次就不錯了。”周師傅看著風痕電腦裏的三維模型,眼睛裏滿是驚歎,“這東西好啊,連殘件邊緣的弧度都算得這麽準,我照著模型做樣板,就不會偏了。”
風痕打開3d打印機,往料槽裏倒入特製的樹脂材料——這種樹脂的硬度和質感,與民國糖料相近,而且不易變形,適合做修複樣板。“我已經把每個殘件的缺損部分都在模型裏補全了,打印出來的樣板,能和原殘件嚴絲合縫。”他按下打印鍵,機器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是在續寫糖龍未完成的故事。
打印樣板的間隙,溫如霜帶著周師傅去了雙生穀的民俗館。館裏藏著一本民國年間的《糖龍製作譜》,是她去年從一位老村民手裏征集來的。譜子裏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糖龍張”正站在兩條糖龍前,一條龍首高昂,嘴裏銜著稻穗祈年龍),另一條龍身纏繞著紅綢喜龍)。
“周師傅,您看這祈年龍的龍首,額頭上有個‘王’字,咱們出土的殘件裏,正好有一塊帶‘王’字的碎片。”溫如霜指著照片,“還有喜龍的爪子,是‘五趾龍’,民國時期民間婚嫁用的糖龍,大多是五趾,取‘五福臨門’的意思。”
周師傅湊近照片,不住點頭:“難怪我看那幾塊小殘片的爪子紋路不對勁,原來是喜龍的。有了這照片和模型,我補配的時候就有譜了。”
傍晚時分,第一塊修複樣板打印完成。風痕將樣板與龍首殘片對接,琥珀色的殘片與乳白色的樣板貼合在一起,龍角的弧度、龍眉的紋路,嚴絲合縫得像是原本就是一體。周師傅拿起樣板,用手摸了摸邊緣:“準!比我憑經驗畫的稿子準多了。明天我就開始用糖料複刻,爭取把祈年龍的龍首先補全。”
接下來的半個月,雙生穀的老祠堂裏,總能看到三人忙碌的身影。溫如霜每天都會新發現一條關於民國糖龍的史料:她在《雙生穀鄉誌》裏找到“糖龍張”為當地鄉紳做喜龍時,用了“桂花糖”調香的記載;在一本民國賬本裏,發現當時製作一條祈年龍,需要“麥芽糖二十斤,蔗糖五斤,朱砂一兩,金箔三張”。這些細節,都成了周師傅補配糖龍時的重要參考。
風痕則在不斷優化模型。他發現有塊殘片的內部,藏著細微的“竹篾痕”——民國糖龍製作時,會用竹篾做骨架,支撐糖體。他在模型裏加入了竹篾的結構,讓修複樣板不僅外觀貼合,內部結構也與原物一致。“以前隻知道糖龍是用糖做的,沒想到裏麵還有竹篾骨架,這細節要是漏了,修複出來的糖龍就沒靈魂了。”風痕拿著掃描到的竹篾痕跡數據,對溫如霜說。
溫如霜正在整理“糖龍張”的家族故事,聞言抬頭:“我昨天找到‘糖龍張’的孫子張老漢,他說他小時候見過爺爺做糖龍,竹篾要先泡過桐油,防蛀,而且每段竹篾的長度都有講究,龍首用三尺長的,龍身用五尺長的,取‘三陽開泰’‘五福臨門’的意思。你把這個細節加到模型裏,周師傅補配的時候,就能更貼近原物了。”
七月中旬,祈年龍的龍首修複完成。周師傅用老麥芽糖與蔗糖按比例調配,複刻出與原殘件相近的琥珀色,補配的龍角、龍睛,與原殘片完美融合。當風痕用三維掃描儀再次掃描修複後的龍首時,屏幕上顯示的完整龍首模型,與溫如霜根據史料還原的“糖龍張”祈年龍形象,幾乎一模一樣。
“成了!”周師傅看著修複好的龍首,眼眶有些發紅,“我修複文物四十多年,第一次這麽有底氣。以前修複老糖龍,總怕修錯了,對不起老匠人。現在有溫博士的史料,有風老師的模型,我知道我修的,就是‘糖龍張’當年做的那條祈年龍。”
溫如霜拿出筆記本,在扉頁上寫下:“雙生穀民國糖龍殘件,公元2024年修複。考證:溫如霜;數字建模與樣板製作:風痕;修複:周建國。”她抬頭看向風痕,兩人相視一笑——這些天的忙碌,像是一場與民國匠人的對話,他們用史料與科技,讓沉睡近百年的糖龍,重新睜開了眼睛。
八月初,修複完成的祈年龍與喜龍殘件,在雙生穀民俗館展出。展櫃裏,補配的糖料與原殘件渾然一體,龍首高昂,鱗片細密,朱砂點染的龍睛依舊透著靈氣。展櫃旁的屏幕上,循環播放著風痕製作的數字模型動畫,從殘件掃描到模型拚接,再到3d打印樣板,每一個步驟都清晰可見。
溫如霜站在展櫃前,給參觀的遊客講解:“這條祈年龍,是民國中期‘糖龍張’的作品,當年用於雙生穀的春祭,祈求五穀豐登。我們通過史料考證,確定了它的用途與年代,再用數字掃描和3d打印技術,幫助修複師精準補配,讓大家能看到近百年前糖龍的原貌。”
風痕站在她身邊,看著遊客們驚歎的眼神,輕聲說:“其實我們做的,隻是搭建了一座橋——讓現在的人,能通過這些殘件,看到過去匠人的用心。”
夕陽透過民俗館的窗戶,灑在糖龍身上,琥珀色的糖體泛著溫暖的光。像是民國年間的那場春祭,從未走遠;像是“糖龍張”的指尖溫度,還留在龍鱗的紋路裏;像是那些關於傳承的故事,正借著數字與史料的力量,在雙生穀的風裏,輕輕續寫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