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鄂州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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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壁。
    李弘冀的憤怒幾乎要將中軍大帳點燃!
    “廢物!都是廢物!”
    他一把將案上的輿圖、令箭掃落在地,雙目赤紅,如同暴怒的雄獅。
    “三萬先鋒!竟被三千騎打得潰不成軍!數日行軍,如同龜爬!鄂州!鄂州如今成了李從嘉的巢穴!”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被迫將決戰之地從赤壁挪到鄂州,竟是以如此狼狽不堪、完全喪失主動的方式!
    苦心經營的赤壁防線,此刻成了毫無意義的擺設!
    攻守之勢,已然徹底逆轉!
    當李弘冀親率江寧主力大軍,帶著衝天的怒火和最後一絲翻盤的希望,終於抵達鄂州城下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心沉穀底。
    鄂州城,如同一個蘇醒的鋼鐵巨獸,靜靜地臥在長江之畔。
    城牆上,永定軍的旗幟遮天蔽日,兵甲的反光刺痛人眼。
    城下,是柴克毅那“圍城”部隊,如同蜷縮在營壘裏。
    而在更遠處,永定軍連營數十裏,旌旗招展,號角相聞,一支支生力軍仍在不斷匯入,軍勢之盛,遠超被困在赤壁之時!
    李弘冀臉色陰沉得幾乎滴下水來。他死死盯著鄂州城頭那麵刺眼的“李”字大旗,以及旁邊懸掛的何府家旗,心中充滿了被愚弄的暴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
    攻城?
    麵對這座被李從嘉獲得雄城?
    守城?
    難道要在這鄂州城下,與李從嘉長期對峙?
    永定軍背靠長江水道,補給暢通;而自己呢?後方廬州大戰遲遲沒有結果……
    進,難如登天!退,則前功盡棄,威信掃地!
    李弘冀的手緊緊攥著馬鞭,指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長江的風吹過,帶來潮濕的水汽和濃重的、大戰將臨的壓抑氣息。
    鄂州城下,增兵至十萬大軍隔空對峙,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刀槍的寒光在春日下冰冷閃爍。
    一場決定‘南唐國運’的終極決戰,一觸即發!
    然而此刻,攻守易位,主動盡失的陰霾,已然籠罩在江寧大軍頭頂。
    三月末的鄂州,被連綿的陰雨浸得透濕。
    長江水裹挾著上遊的桃花汛,在城下翻湧成暗黃色的巨流,渾濁的浪濤拍打著岸邊的磯石,濺起的水花混著江風裏的寒意,打在江寧軍的甲胄上凝結成細碎的雨滴。
    李弘冀的中軍大帳紮在臨江的高坡上,帳外的泥地裏,十萬大軍的馬蹄與腳步將初春的新草碾成爛泥,混著雨水匯成一道道渾濁的溪流。
    帳內的炭盆燃得再旺,也驅不散彌漫在空氣裏的濕冷,那是長江的潮氣,是士兵甲胄上的鏽味,更是壓在眾人心頭的陰霾。
    “李從嘉那支騎兵在哪裏?你們可曾知道?”
    李弘冀的聲音撞在帳壁上,驚得燭火猛地一顫。
    帳外恰好掠過一陣江風,卷起帳簾的邊角,將遠處鄂州城頭的輪廓送進眾人眼底。
    那裏的城磚在雨霧中泛著青黑色的冷光,垛口後隱約可見的永定軍旗幟,像一頭蟄伏巨獸的獠牙。
    柴克毅躬身時,甲葉上的水珠簌簌滾落:“末將失職。那支騎兵往來如鬼魅,昨日在渡口驚現,今日又傳聞在漢陽城外劫掠糧道,待我軍馳援時早已人去營空。”
    他袖口的汙漬混著暗紅,那是前日追擊時被流矢擦破皮肉留下的血痕。
    李弘冀的目光掃過帳中諸將。
    何彪、何禁按劍而立,何氏家將的錦袍下擺沾著泥點。
    皇甫繼勳的眉頭擰成疙瘩,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腰間的玉帶;朱令贇的手按在地圖上,指腹磨過長江水道的墨跡,那裏正被燭淚暈開一小片模糊。
    李正明年輕的臉上帶著焦慮,不時望向帳外雨幕深處。
    “永定軍狡詐,慣會東躲西藏。”
    皇甫繼勳甕聲說道,銅盔上的紅纓被濕氣浸得耷拉下來:“但我軍十萬之眾,他若敢堂堂正正列陣,定叫他片甲不留!”
    “十萬之眾?” 何敬洙蒼老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將一份軍報推到案前。
    “啟稟殿下,這幾日各州援軍雖至,可多數是臨時征召的鄉勇。您看……”
    他指向地圖上長江蜿蜒的曲線,“水道寬闊如帶,我軍水師屢遭伏擊,既攔不住他們運糧的船隊,也擋不住上遊源源不斷開來的兵船。”
    帳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斥候跌跌撞撞掀簾而入,泥水順著褲腿在地上拖出兩道痕跡:“殿下!鄂州城南門又開出二十艘糧船,正往上遊去。”
    李弘冀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在案幾上磕出悶響:“廬州那邊呢?”
    柴克毅的聲音更低了:“林仁肇將軍屢戰屢勝,已拿下廬州周邊七縣,可盧郢帶萬餘定軍入城後,城防忽然固若金湯。昨日攻城,我軍折損了三千兒郎……”
    帳內陷入死寂,隻有燭火在江風中明明滅滅。
    李弘冀望著帳頂滲下的雨痕,心中那點翻盤的念頭正被寒意一點點啃噬。
    “李從嘉坐鎮鄂州,若此處戰局僵持,自己必須立刻回援廬州,可眼前這座鋼鐵般的雄城,又豈是輕易能啃下的?”
    “傳令下去。”
    他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帳外的江水,“明日起,晝夜攻城!另遣細作潛入周邊村鎮,煽動鄉紳百姓…… 我倒要看看,李從嘉能守到幾時!”
    雨幕另一端的鄂州城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鄂州節度使府的簷角垂著水簾。
    府內的天井裏,工匠們正將新製的八牛弩推向城牆,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裏,混著遠處碼頭傳來的號子聲。
    又一批從赤壁調來的糧草正被卸上岸。
    李從嘉推開窗,望著院中忙碌的身影。
    沙萬金正指揮親兵搬運箭矢,他那柄標誌性的狼牙棒靠在廊柱上,棒尖還沾著赤壁戰場的暗紅。
    張璨與萵彥湊在沙盤前爭執,手指在鄂州城外的丘陵間劃動。
    李元清低頭擦拭著佩劍,劍刃映出他眼底的銳利,梁延嗣正捧著信件,馬成信立於李從嘉身側,彭家軍的幾個將領則在角落裏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
    “騎兵都安置妥當了?” 李從嘉轉身問道。
    馬成信應道:“都藏在城東的密林裏,安頓好了!”
    “好。”
    李從嘉走到沙盤前,指尖點在鄂州城牆的位置。
    “四萬守軍,足夠讓李弘冀啃掉半口牙。傳令下去,城上多備滾石與火油,箭矢按五日用量分發。” 他忽然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將,“但記住,守城不是目的。”
    眾人齊齊抬頭。
    “李弘冀糧草不濟,廬州又僵持不下,不出半月必有退意。”
    李從嘉的指尖從城牆滑向城外的平原,那裏用白砂標出了幾處低矮的丘陵。
    “一旦他撤軍,沙將軍的騎兵立刻搶占那片高地,張將軍率步兵沿長江追擊,梁將軍領水師順流而下斷其後路!”
    他猛地將拳頭砸在沙盤中央,“這鄂州城下,便是江寧軍的墳場!”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些,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恰好落在鄂州城頭的 “李” 字大旗上。
    旗麵被雨水洗得愈發鮮紅,在料峭的春風裏獵獵作響,像一聲蓄勢待發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