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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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相夷抿了抿唇,走到灶台邊,蹲下身拿起火鉗,小心翼翼地往灶膛裏添了些幹柴。
    火星子濺出來,落在他的青衫下擺上,他卻像是沒察覺,隻專注地調整著柴火的位置,讓火焰能更均勻地燒著鍋底。
    他的動作很輕,大概是怕吵到床榻上的人,連呼吸都放得平緩了些。
    笛飛聲則一言不發地走到案板前,拿起那把磨得鋥亮的菜刀。
    方多病早已把切好的肉塊擺在一旁,還撒了點薑末去腥。
    笛飛聲握著刀柄,手腕微微一沉,菜刀便“咚”地一聲切入肉塊,力道精準狠厲,刀刃起落間,肉塊很快就被剁成了細碎的肉末,連一點筋絡都沒剩下。
    他剁餡的動作又快又重,每一下都像是在發泄什麽,菜刀與案板碰撞的“篤篤”聲,在屋裏回蕩著,竟比李相夷添柴的聲響還要清晰幾分。
    不知情的人見了,怕是要以為他剁的不是肉餡,而是什麽不共戴天的生死大敵。
    廚房裏頓時隻剩下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刀刃剁擊案板的“篤篤”聲,還有方多病偶爾的指揮聲。
    “李相夷,火小點!鍋底都要燒糊了!”
    方多病正捏著包子皮,見灶膛裏的火又旺了些,連忙叉著腰喊道,語氣裏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熟稔。
    李相夷動作一頓,隨即輕輕撥了撥灶膛裏的柴火,把火苗壓下去了些,沒說話,隻抬眼瞥了方多病一眼,眼底的冰意似乎散了點,多了幾分無奈。
    “阿飛,你輕點剁!案板都要被你劈穿了!”
    方多病又轉頭看向笛飛聲,見案板上的肉末都快被剁成泥了,忍不住皺起眉。
    “再剁下去,肉餡都沒嚼勁了!”
    笛飛聲握著菜刀的手頓了頓,力道果然輕了些,隻是依舊沒說話,隻黑著臉繼續剁餡,那模樣像是在跟案板較勁。
    而床榻上,被褥之下,李蓮花緊閉著眼,眼睫卻極輕地顫動了一下。
    他其實早就醒了,從方多病推開外門、調侃李相夷和笛飛聲的時候,他就醒了。
    隻是他實在沒力氣起身,宿醉帶來的額角鈍痛還在隱隱作祟,加上外麵那兩人的僵持、屋內的動靜,讓他隻想縮在被子裏,假裝自己還在睡。
    可這“熱鬧非凡”的清晨,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柴火聲、剁餡聲、方多病的指揮聲,還有李相夷偶爾添柴的輕響、笛飛聲壓抑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在不大的蓮花樓裏回蕩著。
    李蓮花隻覺得額角的痛感似乎更厲害了些,他悄悄蹙了蹙眉,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
    看來,這清靜日子,今日是徹底躲不成了。
    被窩裏的李蓮花聽著外麵叮叮哐哐的動靜,知道這覺是睡不成了。
    他磨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坐起身,薄被從肩頭滑落,露出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眼底帶著點宿醉未散的青灰,和一絲刻意壓平的冷淡。
    他趿拉著鞋走到桌邊,方多病剛好把最後一碟小菜端上來,熱氣騰騰的包子,清粥,還有幾樣精致小菜,倒是豐盛。
    “醒得正好,快吃快吃!”
    方多病招呼著,自己先塞了個包子。
    李蓮花沒吭聲,拿起筷子,目光淡淡掃過桌邊幾人。
    李相夷立刻低下頭,假裝專心致誌地吹著碗裏滾燙的粥,耳根卻微微泛紅,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笛飛聲卻坦然得多,迎著他的目光,甚至還微微頷首,仿佛昨夜那逾矩之舉不過是尋常問候,眼神裏全是“此事已畢,無需再提”的理所當然。
    李蓮花額角隱隱抽動了一下,移開視線,懶得再看他們。
    他轉向一直安靜站在角落的封磬,語氣平和:“封磬,你這麽早過來,是門中有事?”
    封磬正愁沒機會開口,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恭聲道:“李……先生。”
    他看了眼李相夷,還是換了個稱呼,“三日前夜三更,東海漕幫與黑鷹幫為爭奪水運航道,在碼頭發生火拚。”
    “漕幫人少力薄,被黑鷹幫圍殺,幾乎……幾乎滅門。”
    “幸存弟子拚死撐船趕來江南,天未亮就到了四顧門外,泣血懇請門主出麵主持公道。”
    “屬下見門主與……諸位皆不在,隻得先將人安置,特來尋方公子,又一路找到此處。”
    話音剛落,“啪”一聲脆響。
    李相夷猛地放下粥碗,豁然起身。方才那點心虛窘迫瞬間被凜冽的怒氣取代,少年門主眉宇間鋒芒畢露:“黑鷹幫好大的膽子!竟敢下此毒手!”
    他看向封磬,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立刻回四顧門,點齊一隊人手,備好快馬舟船,晌午我們就出發前往東海!”
    “是!”
    封磬抱拳領命,轉身快步離去。
    李相夷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目光轉向正慢條斯理喝著粥的李蓮花,語氣下意識放緩了些。
    卻依舊帶著門主發號施令的習慣:“李蓮花,你也一起去。”
    方多病立刻附和:“對對對,一起去!這事聽起來就麻煩,沒你在旁邊看著,李相夷這小子肯定又得莽撞!”
    他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覺得那兩人有病。
    笛飛聲沒說話,隻是抱臂看著,顯然默認了這個安排。
    李蓮花喝粥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向李相夷。
    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李相夷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壓力,仿佛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不太對。
    半晌,李蓮花才放下碗,輕輕歎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認命。
    “哦,”
    他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
    陽光剛漫過官道旁的矮林,露水還凝在草葉尖上,一行人的馬蹄聲便踏碎了晨間的靜。
    李相夷騎在一匹棗紅馬上,玄色勁裝襯得他肩背挺直,腰間佩劍“刎頸”的劍鞘泛著冷光。
    目光掃過前方蜿蜒的山路時,眉峰始終微蹙——從離開江南算起,這一路太過太平,太平得像黑鷹幫故意布下的迷陣。
    笛飛聲與他並肩而行,墨色披風被風掀起一角,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的鐵笛,忽然偏頭道:“前麵是斷雲峽,兩側峭壁,易守難攻。”
    話音剛落,方多病從後麵的馬車裏探出頭,嘴裏還叼著半塊點心:“怕什麽!有李相夷在,別說一個峽,就是黑鷹幫老巢……”
    他話沒說完,就被馬車裏伸來的一隻手拽了回去,李蓮花慢悠悠的聲音飄出來:“嚼東西時別說話,當心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