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騰東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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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一個黃昏,我推開和平飯店那扇黃銅包邊的旋轉門。門軸轉動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仿佛在訴說一個世紀的沉浮。大堂裏,乳白色意大利大理石地麵倒映著古銅鏤花吊燈的柔光,拉利克藝術玻璃在牆麵上折射出斑斕的碎影。一位身著黑色燕尾服的老侍者微微躬身,將我引向九霄廳的窗邊座位。窗外,黃浦江的波光與陸家嘴的霓虹交織,仿佛時空在此折疊。
“先生,這是菜單,也是曆史。”老侍者遞來一本皮質封麵的冊子,扉頁印著沙遜大廈1929年的黑白照片。我翻開時,指尖觸到紙張的紋理,恍惚間,耳畔似乎響起了老式留聲機的爵士樂。
1929年的華懋飯店今和平飯店北樓)是上海灘的巔峰象征。英籍猶太商人維克多·沙遜耗資248萬兩白銀,將77米的哥特式尖頂刺向天際,成為“遠東第一樓”。十樓的沙遜閣是他的私人領地,從露台俯瞰外灘,江水如綢緞般鋪展,各國商船穿梭如織。
此刻,我的座位正對著九霄廳的拉利克玻璃門飾。侍者說,1936年卓別林與寶蓮·高黛曾在此共舞,玻璃上的鳶尾花紋路曾映照過喜劇大師的滑稽步伐。而1941年的某個深夜,魯迅或許就在隔壁的龍鳳廳與蕭伯納爭論文學與革命,煙灰跌落在意大利大理石縫隙中,成了曆史塵埃裏的一粒注腳。
侍者端上一道“外灘往事”拚盤——法式鵝肝配紹興黃酒凍,靈感源自1956年蘇聯海軍訪華時的宴會菜單。那一年,華懋與匯中合並為“和平飯店”,雕花吊燈下,伏特加與茅台杯盞交錯,中蘇軍官的勳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1964年冬,周恩來總理在742房間伏案工作,台燈照亮了中法建交的密電;1971年,美國乒乓球代表團在和平廳舉杯,乒乓外交的序幕在此拉開。這些片段像老電影般在廳內回放。鄰桌一對銀發夫婦低聲感慨:“我們訂婚時在這裏吃過紅燴牛肉,現在孫子都去浦東上班了……”
我走向長廊,牆上掛著褪色的照片:1998年汪辜會談的筆跡未幹。而在2010年修繕重開後,九國套房裏的印度熏香與西班牙瓷磚依然鮮活,隻是窗外的浦東已從稻田蛻變為摩天森林。
電梯升至十樓,沙遜總統套房的雕花木門虛掩著。1929年的舞廳如今標價每晚10萬元,水晶吊燈下,富豪的晚宴與沙遜的雪茄煙霧重疊。但更令我動容的是北樓角落的博物館——50年前的骨瓷餐具、70年前的鋁質錄音盤,甚至一塊1908年匯中飯店火災後的焦黑磚石,靜默地躺在玻璃櫃中。
回到九霄廳,暮色已深。一位年輕鋼琴師彈起《夜來香》,旋律與1930年代的爵士樂幽靈般重合。我想起陳丹燕的句子:“它總麵江而立,呈一個巨大的a字,好像一條載著無限往事顛簸前行的大船。” 此刻,這艘船正載著西裝革履的商人、自拍的遊客、追憶往昔的老者,駛向未來的迷霧。
離開時,我撫摸外牆的花崗岩石塊,冰涼觸感從1854年的中央飯店傳來。1906年的電梯、1929年的旋轉門、2025年的二維碼導覽——時光在這裏不是線性流逝,而是層層堆疊。
和平飯店像一位緘默的史官,看盡租界的殖民、戰爭的硝煙、改革的浪潮,最終在全球化時代成為一具文化的琥珀。那些在此舉杯、爭吵、相愛、別離的人們,終究化為曆史的一頁注腳,唯有大理石地麵上的裂痕,記得每一雙走過的腳。
“您需要合影嗎?”攝影師指著屋頂露台的維多利亞式花園問道。我搖頭微笑。有些故事,適合藏在黃浦江的風裏,讓後來者從一磚一瓦中,打撈屬於自己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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