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空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規則層麵的扭曲，仿佛一張被拉伸到極限的畫布，隨時可能撕裂。
    “原初之混沌”的本體，在【大周寰宇社稷陣】的強行拖拽下，終於開始脫離它原本所在的維度，降臨到這個世界。
    它沒有形體。
    或者說，它的形體，就是“一切”。
    一團巨大到無法估量的，不斷變換著顏色、形態、物質、能量的……“東西”，被金色的秩序鎖鏈，死死地捆綁著，一點點地，從那個黑洞中擠了出來。
    眾人駭然地看到，在那團“東西”裏，星辰在生滅，大陸在沉浮，生命在演化，文明在興亡……億萬種可能，億萬個世界，如同沸騰的氣泡，在那一瞬間同時上演，又在下一瞬間同時歸於虛無。
    這是一種視覺上的極致汙染，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極致衝擊。
    饒是有大陣守護，張虎等人也感覺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那無窮無盡的信息流給撐爆。他們隻能死死守住自己的節點，將自身的權柄之力催動到極限，化作“錨點”，幫助吳閔穩固這座前所未有的大陣。
    “還不夠！”吳閔的額頭，也滲出了一絲汗珠。
    他低估了“混沌”的本質。它不僅僅是無序，它還具備一種恐怖的“同化”特性。大陣的秩序鎖鏈，在拖拽它的同時，也在被它所“汙染”。那些由純粹法則構成的金色鎖鏈上，開始出現一絲絲灰敗的，不詳的斑點。
    大陣本身，正在被混沌所“理解”和“解構”。
    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程序員，寫出了一個完美的程序去捕捉一個病毒，但那個病毒，卻能反過來讀取程序的源代碼，並實時修改，讓程序本身也變成病毒的一部分。
    “陛下！陣法能量輸出正在出現不規則衰減！東南巽位的龍脈節點出現邏輯紊亂！再這樣下去，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大陣就會從內部開始崩潰！”雲飛揚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急。他的天心儀，此刻已經不是在報警，而是在“哭嚎”。
    吳閔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他知道，他遇到了整個計劃中，最關鍵，也是最凶險的一環。
    秩序與混沌，就像水與火，天生無法相容。他需要一個“媒介”，一個既能理解秩序，又能承受混沌，還能將兩者鏈接起來的……“轉換器”。
    這個轉換器，不能是純粹的力量，也不能是純粹的邏輯。
    它必須是……一種“信念”。
    一種固執到，即便麵對宇宙的終極真理，也絕不改變的，屬於“人”的信念。
    吳閔的目光，穿透了層層空間，落在了太和殿內，那具已經冰冷的，屬於楊憲的屍體上。
    不，不是他。
    楊憲的信念，是“禮法”，是“規矩”。這種信念，在混沌麵前，會被瞬間衝刷得一幹二淨。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遵守規則的人。
    而是一個……創造規則，並用生命去扞衛自己所創造的規則的人。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名字。
    一個他本以為，永遠不會再動用到的名字。
    吳閔深吸一口氣，他的意誌，跨越了無盡的距離，降臨到了京城，一座幽靜的府邸深處。
    ……
    楊府。
    自從楊憲死後，這座府邸便被禁軍封鎖，所有人都被遣散，隻剩下一個人。
    那個曾經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被吳閔親手擊碎了所有驕傲與野心的前任首輔——楊憲的得意門生，如今的階下囚，楊素。
    他沒有被關進天牢，隻是被軟禁在這裏。
    吳閔沒有殺他，也沒有廢掉他的武功。隻是讓他，日複一日地，看著這個他曾經想要掌控的世界，在吳閔的手中，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讓他無法理解。
    這比殺了他，還要殘忍。
    此刻的楊素，正靜靜地坐在書房裏，麵前，是一盤已經下了一半的棋局。
    黑子與白子，犬牙交錯，殺得難解難分。
    他時而拿起一顆黑子，時而又拿起一顆白子，左右互搏，自己與自己對弈。
    他的麵容，比之當初，蒼老了至少二十歲。眼神中，再無半分昔日的陰鷙與銳利，隻剩下一種看透了世事，歸於平淡的……死寂。
    就在這時，一道煌煌如天威的意誌，毫無征兆地，降臨在了這間小小的書房之內。
    楊素執棋的手，微微一頓。
    他沒有抬頭，隻是淡淡地說道：“陛下，您終於肯來見我這個廢人了。”
    “你不是廢人。”吳閔的意誌，化作一個模糊的金色人影，出現在棋盤的對麵，“你隻是……在等一個能讓你重新落子的棋局。”
    楊素自嘲一笑，他將手中的棋子，丟回了棋盒。
    “還有什麽棋局，值得我落子？這個天下，不，這個世界，都已經是陛下您的棋盤了。我們這些人，不過是上麵的棋子，生死榮辱，皆在您一念之間。”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蕭索。
    “不。”吳閔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朕今日來，不是讓你當棋子。”
    “朕，是來邀請你，與朕一同……執棋。”
    楊素猛地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中，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波瀾。
    吳閔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直接將地底發生的一切，那【大周寰宇社稷陣】，那“原初之混沌”，那秩序與混沌的對抗，以信息流的方式，盡數灌入了他的腦海。
    楊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到了那足以讓神魔都為之瘋狂的景象，理解了吳閔那堪稱滅世的瘋狂計劃。
    許久，他才從那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聲音沙啞地問道：“為什麽……是我？”
    “因為，朕需要一個‘規則’的化身。”吳閔的意誌，凝視著他，“張虎他們，是力量的化身，是權柄的延伸。但他們無法理解混沌，更無法駕馭混沌。而你，楊素，你一生所學，一生所求，都是為了‘製定規則，利用規則，成為規則’。”
    “你的‘道’，不是力量，不是劍，而是‘權謀’，是‘人心’，是‘秩序的建立與掌控’。雖然你的手段陰狠，但你的本質，與朕最為相似。”
    “朕現在，需要你的‘道’，你的這份執念，去成為駕馭混沌的……韁繩。”
    楊素沉默了。
    他明白了吳閔的意思。
    這不是邀請，這是一場……獻祭。
    以他的神魂，他的意誌，他的“道”，去填補秩序與混沌之間那道致命的鴻溝。
    他將成為大陣的“器魂”，成為那門主炮的“保險”。
    成功了，他將與這門禁忌的武器融為一體，不生不死，不入輪回，成為一個永恒的，冰冷的“規則”。
    失敗了，他將是第一個被混沌吞噬的人，神魂俱滅，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