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風卷著枯黃的梧桐葉，在池家老宅的庭院裏打著旋兒。
    池衿棠站在書房門前，手指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門內傳來池老沙啞的聲音。
    "站在外麵做什麽？進來。"
    池衿棠輕輕呼出一口氣，推門而入。
    書房裏彌漫著沉香木的氣息，池老正彎腰手持毛筆寫字，銀白的發絲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爸..."
    池衿棠輕聲喚道，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羊絨披肩的流蘇。
    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但在自己的父親麵前，還是保留了些年輕時的習慣。
    池老頭也不抬，低聲開口道："什麽事讓你這麽猶豫不決，在我門口站了半小小時？"
    原來他都知道。
    池衿棠垂下眸子，抬腳走到書桌前看向他開口。
    "我想去趟海市...看看林叔。"
    毛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洇開一小片墨跡。
    池老終於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眼睛透過老花鏡打量著她。
    "林叔？"
    "就是...小野的外公。"
    池衿棠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幾乎要聽不見。
    書房裏安靜得能聽見座鍾的秒針走動聲。
    池衿棠的心跳快得發疼，她設想過父親的各種反應。
    生氣、失望、傷心...唯獨沒料到他會沉默。
    池老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什麽時候走？"
    "您...不反對？"池衿棠瞪大了眼睛。
    "我反對什麽？這件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池老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我也知道你是因為我的原因，一直沒提過…但…棠兒你要知道，不管什麽時候你都是我的女兒。"
    "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倘若真的有認親那天，我也隻會覺得多了一個人愛你，我會很高興。"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迅速戴上眼鏡掩飾瞬間的脆弱。
    而且，他發現現在的棠兒又恢複到了生病前的心性，不再那麽沉悶了。
    似乎她在絕望中…又看到了希望，心態也變得更加積極配合治療了。
    就按照這點，他就應該感謝林星野那個小丫頭。
    池衿棠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她從未見過父親這種神情，他真的是將愛屋及烏發揮到了極致。
    "爸..."
    她繞到書桌後，像小時候那樣蹲在父親膝前。
    "您放心…我永遠是你的女兒。"
    池老的手輕輕落在她發頂，動作輕柔，蒼老的臉上揚起笑意。
    "傻囡囡，無論發生什麽你當然是我最疼愛的女兒。"
    這個久違的昵稱讓池衿棠的眼淚奪眶而出。
    父親已經多少年沒叫她"小囡囡"了？
    自從成年後她被迫接手家族企業，她變成了人人敬畏的"池總"。
    再到生病害的母親離世…
    "去吧。"
    池老拍了拍她的頭，就像她五歲時那樣，輕聲開口哄她。
    "多帶些禮物，他痛失小女這麽多年想必也不容易。"
    池衿棠把臉埋在父親膝頭，淚水浸濕了老人家的西裝褲。
    她原以為要麵對一場風暴，卻隻收獲了一片溫柔的海。
    十一月初六，海市的天空飄著細雨。
    池家的私人飛機降落在停機坪，池衿棠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心跳又開始不規律起來。
    "血壓正常，心率稍快。"
    坐在對麵的溫如琢收起便攜式檢測儀，遞給她一片藥。
    "放鬆點，隻是見個老人而已。"
    池衿棠接過藥片和水，指尖冰涼，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不明白...那不隻是個普通老人。"
    那是她的親生父親，其實她暗地裏早就做過了dna檢測，隻是那個結果一直被自己埋藏在心底。
    而且，她派人調查帶回來的照片中，第一次見到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時。
    她的感覺很奇妙，說不上來…
    而未曾相認的父親，也是連接著她與那個失去的雙胞胎姐姐和親生母親的最後紐帶。
    車窗外的景色從機場高速漸漸變成老城區的街巷，池衿棠的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車子在一條小巷子口停下。
    溫如琢先下車撐開黑傘，然後伸手扶她。
    "地址沒錯？"
    溫如琢低聲問，示意保鏢們跟上。
    池衿棠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林星野給她發的地址。
    海市靜安區青雲巷17號一單元。
    池衿棠站在門前，突然不敢伸手。
    溫如琢默默站到她身旁，沒有催促。
    保鏢們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盒，恭敬的站在二人的身後。
    終於，池衿棠抬起手，按響了門鈴。
    清脆的鈴聲在樓道裏回蕩，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
    門內傳來緩慢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池衿棠的神經上。
    門鎖轉動的聲音讓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門開了。
    站在門內的老人比池衿棠上次見到老了很多，滿頭白發，脊背也佝僂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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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他混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晚…晚兒…"
    外公下意識的喃喃自語，抬起顫抖的手揉了揉眼睛。
    池衿棠的喉嚨發緊。
    她想起林星野曾經說過，她的外公是退伍軍人，年輕時就是因為英俊的外表被外婆看上。
    而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孤獨的老人。
    "林叔。"
    她揚起一個溫和的笑容，聲音輕柔，伸出手自我介紹。
    "我是池衿棠。"
    外公愣了一下，隨後身子一晃，他扶著門框，似乎怕自己會倒下。
    "衿...衿棠？棠兒？"
    "是我。"
    池衿棠上前一步，下意識想要攙扶他，又怕太過冒昧。
    "小…小野讓我來看看您。"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冒昧的訪問，隻能先借林星野的名頭打破這份尷尬。
    聽她說完，外公神色逐漸恢複，輕輕點了點頭。
    "外麵雨大，您老不請我們進去坐坐？"
    溫如琢適時地插話，打破了這一刻的沉重。
    外公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讓開門口，示意幾人進來。
    "瞧我這記性，快進來坐！"
    自從外婆離世，外公每天不是出門下棋，就是坐車去墓地陪伴老伴兒。
    因為家裏到處都是外婆的氣息，這對他來說是殘忍的。
    池衿棠邁進門檻的瞬間，一股氣息撲麵而來…
    檀香混著書香，還有淡淡的茶香。
    客廳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
    牆上掛著幾張老照片，池衿棠一眼就看到了中間的全家福，三個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坐，坐。"
    外公手忙腳亂地要倒茶，差點碰翻茶杯。
    溫如琢示意保鏢把禮物放下後在外麵等候，自己則接過茶壺。
    "我來吧，您老和衿棠一定有話要好好聊聊。"
    外公的目光一直沒離開池衿棠的臉，仿佛要把這幾十多年錯過的時光一次看夠。
    "小野那丫頭...像她媽媽，也像你。"
    "她比我優秀多了。"
    池衿棠接過溫如琢遞來的茶，雙手捧著暖手。    林外公的眼中閃過一絲驕傲，隨即又黯淡下來。
    "她從小就很優秀，從來不讓我跟她外婆擔心。"
    池衿棠的心揪了一下。
    她知道對方大概是想到了老伴兒，隨後揚起一抹笑轉移話題。
    "她的確很善良…對了，我帶了禮物來，希望您能喜歡。"
    她示意溫如琢拿來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後，裏麵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小野說您喜歡寫字，我父親也是…"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池衿棠急忙止住話語，伸手將盒子推到老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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