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手指撫過那方端硯，指腹感受著石料細膩的紋理。
    陽光透過老花鏡，在他眼周投下細小的光斑。
    "謝謝你，有心了。"
    他聲音沙啞，將硯台小心放回紫檀木盒，出聲道謝。
    池衿棠端起茶杯，借著氤氳的熱氣掩飾自己微微發顫的嘴唇。
    茶是上好的龍井，但她嚐不出任何味道。
    溫如琢坐在她斜後方，安靜得像一道影子。
    隻有在她手指無意識敲擊杯沿時，才會投來一個關切的眼神。
    屋裏的氣氛沉默片刻…
    "林叔。"
    池衿棠放下茶杯，瓷器與木桌相觸，發出一聲輕響。
    "其實今天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您。"
    林外公推了推滑落的眼鏡，等待她繼續。
    客廳裏的座鍾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像是某種倒計時。
    池衿棠深吸一口氣，從手包裏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
    "上次從醫院回來後，我派人取了...您夫人遺留的頭發樣本，做了dna比對。"
    信封被推到茶幾中央，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黃。
    外公的手懸在半空，皺紋間夾雜的斑在顫抖中顯得更加明顯。
    "這是...？"
    "對比結果顯示…"
    池衿棠直視老人的眼睛，聲音輕柔卻堅定。
    "我是您和您夫人的親生女兒。"
    座鍾的滴答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
    外公的眼鏡徹底滑落到鼻尖，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極大，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著。
    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不敢跟她相認，畢竟小女兒離開他們時才剛滿月。
    池衿棠看著沉默的老人，隨後又繼續開口替自己的養父母解釋。
    "四十三年前，父親母親是在人販子手裏救了我，前麵具體情況我並不清楚…"
    林外公的手猛地攥緊了椅子扶手，指節發白。
    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他想要說些什麽但卻不知怎麽開口。
    "我...我一直知道..."
    池衿棠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顫抖。
    "從半年前醫院裏，我就知道了…但父親對我視如己出，我...我不能傷害他。"
    溫如琢無聲地遞來一塊手帕。
    池衿棠接過，卻沒有擦拭自己幹澀的眼睛，而是將它遞給了對麵已經紅了眼的老人。
    "我本來打算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她看著外公顫抖的手接過手帕，垂眸低聲開口。
    "直到前段時間，小凝告訴我...小野說您自從夫人去世後，精神一直不太好。"
    外公終於崩潰了。
    他佝僂的背脊劇烈起伏，淚水已經劃過眼角滴落在了地上。
    他將近四十五年的軍旅生涯，再苦再難都沒怎麽哭過，唯一幾次都是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離世。
    他記得四十多年前，雲城醫院裏的醫生告訴他，他們的小女兒因出生就太過虛弱而夭折。
    他的世界都要崩塌了，但還是流著淚隻點了根煙的時間，便強迫自己調整好了情緒。
    他身後還有老婆孩子等他，他不能哭也不能倒下，所以盡管再過悲傷也不露出。
    以前那個年代的醫院不發達，夭折的孩子不計其數，而且在那亂世中。
    他們連孩子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便被醫院處理了。
    林勁生這大半輩子裏，第一次像今天這樣哭的像個孩子一般。
    他的哭聲在安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突兀。
    他的眼淚不是為自己而流…
    而是為了那個臨終前還念叨著"棠兒"名字的老伴，是為了那些他們本可以擁有卻永遠錯過的時光。
    池衿棠下意識的站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她見過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父親，見過五年前病床上的母親，卻從未見過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這樣崩潰的樣子。
    溫如琢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退到了樓道裏，將空間完全留給他們。
    他想他大概知道了，為什麽林星野不跟他們一起回來的原因。
    "抱歉…失態了。"
    外公突然止住哭聲，摘下眼鏡，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塊折疊整齊的手帕，仔細擦拭鏡片。
    當他重新戴上眼鏡時，除了微紅的眼眶，幾乎看不出剛才的情緒崩潰。
    隻有那塊濕透的手帕，無聲地訴說著一切。
    "你現在的父親..."
    外公的聲音仍然有些沙啞，但已經恢複了沉穩。
    "知道這件事嗎？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池衿棠的胸口一陣發暖。
    這是她親生父親的第一反應…
    不是質問，不是抱怨，而是擔心她的處境。
    "已經告訴他了。"她輕聲回答道："他...很支持我來見您。"
    外公點點頭，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白發上，像是撒了一層銀粉。
    "你的身體..."
    他猶豫了一下，想起小野說過她的病跟老伴兒離世前的病如出一轍。
    心裏不由得擔憂，包括每次跟林星野開視頻，他也會多問兩句池衿棠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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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衿棠微微一笑。
    "小野現在的研究很有突破，我現在控製得很好。"
    提到林星野，池衿棠的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沒想到我到了這個年紀。"
    池衿棠搖搖頭，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的輕快。
    "還能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天才醫生外甥女。"
    外公的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
    "那丫頭從小就聰明，七歲跟在她外婆後麵就能背出人體所有骨骼名稱，十歲開始看醫學圖譜..."
    一想到林星野，他的聲音裏滿是驕傲，但隨即又黯淡下來。
    "可惜她媽媽跟外婆都走的早…"
    他又抬起頭看向對麵的池衿棠，一臉認真的開口。
    "她外婆臨走前..."
    外公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天在醫院她看到你了，跟我們說了一些話。"
    "她說…我們的聽棠還活著…"
    池衿棠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
    聽棠——那個本該屬於她的名字，從親生父親口中說出來，帶著四十多年的思念與遺憾。
    "想必小野也早就知道你是她的親小姨。"
    外公抬眸注視著她，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那孩子...太敏感。她一直對沒有能力救外婆而內疚，但那不怪任何人。"
    池衿棠想起林星野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想起她在提到外婆時那一閃而過的黯然。
    原來那個看起來沉著冷靜的小姑娘，心中一直藏著這樣的傷痛。
    "我聽說她拒絕了進入前沿醫療組的提名。"
    外公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歎了口氣說道："那是她從小的夢想..."
    池衿棠點點頭。
    這件事在醫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各種猜測滿天飛。
    有人說她恃才傲物，有人說她害怕挑戰，甚至有人說她是為了討好祁家，所以才把名額讓給了祁羽。
    "您覺得...她為什麽拒絕？"池衿棠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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