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意晚拍了拍身下的丁十三，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
    這哪裏是風光的初夜拍賣，分明是獻祭。獻祭神木林女子的尊嚴。
    縱使陳意晚已經接受了，在這個世間，有青樓，有花魁，有初夜拍賣。但是，當看到自己的朋友，是的，陳意晚是把夜叉姬當做朋友的。所以，看到她的朋友如此難堪，她的心還是被狠狠地揪了起來。
    好在這一場景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夜叉姬走到正堂中央。一件長披風從天而降，將她蓋得嚴嚴實實。
    陳意晚抬頭看，發現了二樓的長袍青衣男。
    那個曾在神木林屠殺過無辜百姓的長袍青衣的雲家人。
    那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涼涼的目光在陳意晚身上掃了掃，隨後便挪開了。
    原來他真的認不出自己，陳意晚心想。
    隨著眾人的驚呼聲響起，陳意晚的注意力又立刻被吸引住了。
    跟在接引娘子夜叉姬身後的是老鴇。
    “這是迎新娘子。”丁十三在她耳邊繼續介紹。
    幾日未見，老鴇似乎是胖了許多，胖得幾乎看不到脖子，遠遠走過來的，似乎是一個血紅的大饅頭，大饅頭上又疊了一個粉紅的小饅頭。
    出了奇的渾圓。
    直待她走近了，陳意晚才發現緣由。她這次算是把整個神木林的財寶都堆在了身上。
    如此的珠光寶氣把她打扮得如此珠圓玉潤。
    陳意晚隱隱約約察覺到了，這個儀式要表達什麽，初夜拍賣的絕色，會得到巨大的財富。
    透出骨髓的世俗涼意。
    老鴇叮叮當當地走過後，今晚的主角便登場了。
    竟然是個男孩子！陳意晚瞪大了眼。
    她在人群中，看不清他的臉，隻隱隱約約看到了鬢邊的兩條紅色發帶，發帶末梢墜著一枚圓潤的珍珠，在他耳邊晃來晃去。
    漆黑的長發自然地披散著，隻用一條簡單的抹額束在額間，避免在抬頭低眉間，頭發散落。
    便是這曖昧的氛圍感，陳意晚也知道，這少年必是絕佳的容顏。
    人群開始沸騰了，尖叫，呼喊……接著有人開始帶頭扔東西，珠寶，首飾，銅錢……
    陳意晚在懷裏摸了摸，她的錢不多，都是雲淩和丁十三給的，她舍不得花。珠寶首飾更是舍不得。想了想，掏出了一隻玉質的柚子龜。她有三隻，扔一個湊湊熱鬧，還能剩下兩個。
    心思流轉間，她已經把柚子龜扔了出去。
    “當”得一聲，柚子龜砸中了少年的額頭。
    糟糕，忘記考慮柚子龜的重量了，陳意晚內心暗暗後悔。扔這麽個玉出去，和拿石頭砸人有什麽區別。
    柚子龜從少年的額頭滾下，帶著一抹鮮紅的血漬，在地毯上滾了兩圈，不動了。
    眾人都低頭去瞧，隻一瞬，便是一陣陣的驚呼，人群頓時如退潮般閃開。仿佛陳意晚丟的不是一枚玉質的柚子龜，而是一枚手榴彈。
    陳意晚還在發愣，被砸的少年緩緩地轉過頭來，和她四目相對。
    陳意晚看到一抹血跡，慢慢地在順著她無比熟悉的眉梢眼角流下。
    雲淩！竟然是雲淩！
    “你瘋了！”
    “你瘋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二樓的長袍男此刻已經翩然飛下，手中夾著幾隻彈丸，狠狠地向地下一丟，紫色的煙霧騰得起了一片。
    長袍男厲聲喝道：“出神木林者，殺無赦！”
    慌亂的人群立刻呆若木雞。
    長袍男死死地盯著陳意晚，走到她麵前，緩緩地抽出長劍。
    雲淩撲過來，擋在陳意晚身前，“不是她，她不是……”
    長袍男冷冷一笑：“雲家嫡子才能擁有的柚子龜，從她身上丟出來，還說不是！”
    長袍男用長劍挑起那枚柚子龜，在手裏顛了顛，“這是二少爺的。”
    陳意晚拿出另外的兩隻柚子龜，仔細看了看，沒發現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便自言自語：“誒？這三個還不一樣嘛？”
    雲淩臉色立刻變了，不可思議地表情，像是在看智障。“還不趕緊跑！”
    陳意晚終於發現了柚子龜腹部的龜甲上的差別，把寫著淩的一隻遞給雲淩，“字太小了，幾乎看不清，呐，這是你的吧？”
    雲淩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你在幹什麽！”
    陳意晚一臉無辜，“我馬上就要死了，這些東西放在身上，白被人撿了去，多可惜。”
    雲淩約莫是被她這大義赴死的鬆弛感鎮住了，竟然真的伸手接住了屬於自己的那隻柚子龜，而且還一臉疑惑地看著另外一隻，“我大哥的這一隻，你要帶去下麵給他？”
    “哦，這個你帶給你大哥。”陳意晚把雲晏的那隻柚子龜塞到雲淩的懷裏。“他還沒死呢。”
    說到這裏，陳意晚也換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不認識你大哥嗎？我們見過的呀。”
    雲淩訥訥道：“我從小就被家裏送去望鄉台的神月氏了呀。隻二哥偶爾來看看我。”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絮叨了很久，長袍男終於沒耐心了，手中長劍向前一送，雲淩鬢邊的紅色發帶應聲斷掉，圓潤的珍珠在地上滾了滾，停在陳意晚的腳邊，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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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意晚歎了口氣，“我不想殺人的。”
    話音未落，陳意晚腳步微動，身影卻如電，原本小巧圓潤的十指此刻突然暴漲了幾分，長袍男隻覺得眼前一閃，自己的咽喉便被一隻鐵爪扣住了。
    隨後隻覺身體一輕，喉嚨一滯，眼前便黑了。
    陳意晚輕輕鬆開手。
    長袍男的身體如一灘爛泥般，倒在了地上。
    大堂裏一片死寂。
    長袍男的武功大家都是見過的，便是這樣一個凶悍的匪徒，陳意晚也隻是一提一摔間，就解決了他。
    “你大哥就是咱們吃的那家麵館的店小二，他還沒死。”陳意晚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關節，麵上的神色與殺人前毫無不同。
    她轉過身，和雲淩繼續談之前的話題。
    “啊？”雲淩看著長袍男扭曲的身軀著地，鮮血緩緩地從口鼻中滲出來，眼神發直。
    陳意晚不知他在“啊”什麽，她殺了人，有點犯惡心，想吐。抬頭望了望月色，轉身看向聽到聲響後，急匆匆進入大堂，又被陳意晚嚇得呆立當場的雲家鐵甲侍衛。
    四周的神木林群眾，屏氣看著，不知作何反應。
    雲淩也傻了，說了一句：“那是我雲家武功最高的衛隊長”後，也沉默了。
    神木林大堂內的氣氛，突然間，變得詭異無比。
    空氣凝住了。
    陳意晚隻得主動站出來推一下故事的發展進度。
    “嗯，那個……”她轉過頭，看著雲淩。“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賣初夜來著？”
    雲淩的臉慢慢變白，又慢慢漲成醬紫色。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麽，卻覺得好像，沒什麽必要。果然，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陳意晚從懷裏掏出一把銅板，笑得人畜無害：“我買了。”
    雲淩氣得想跺腳，“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這些事情！”
    “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陳意晚賤兮兮地摟住雲淩，又心虛地瞥了一眼丁十三，見他一臉擔憂而不是吃醋，反而又些不爽，手下便又緊了緊，惹得雲淩一聲痛哼。“你輕點！”
    語氣頗有幾分撒嬌賣萌的味道。
    陳意晚終於體驗到了做反派的樂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幾聲。
    笑完了，鬆開雲淩，轉頭看雲家的鐵甲衛。“不過咱們可說好了，我死了，你們可就不能再殺其他無辜的人了哈。”
    終於要走到故事的結尾了，站在死亡的起點，陳意晚忽然沒了之前的那份坦然了，她有些怕，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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