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的晨光還沒透進雕花窗，胤礽就覺著右眼皮直跳。他裹著杏黃雲紋錦被翻了個身，腰眼泛起的酸疼讓他倒抽一口涼氣——昨兒個頂著太子妃的名頭在太醫院熬到三更天，那群白胡子老頭就差把《黃帝內經》拍在他臉上了。
    "娘娘，該喝藥了。"大宮女捧著黑漆托盤進來，碗裏褐色的湯藥還冒著熱氣。胤礽盯著碗沿浮著的當歸須，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還是太子時，批過一道"準噶爾部獻百張貂皮抵賦稅"的折子。如今倒好，他倒成了被灌藥的！
    "擱著吧。"他學著石靜嫻平日溫婉的聲調，指尖卻狠狠掐進掌心。自打上個月幫著接生十三阿哥的庶長子，他滿腦子都是那產婦撕心裂肺的慘叫。更荒唐的是，昨兒太醫院院判張濟世竟當眾冷笑："婦人產褥本是天命，太子妃娘娘非要搞什麽男子產褥期指南，怕不是要逆天而行？"
    乾清門的晨鍾剛敲過三響，石靜嫻扮的太子已經踹開了太醫院大門。她今日特意換了石青蟒紋補服，腰間玉帶上還掛著胤礽從前獵熊用的鎏金匕首。廊下煎藥的小太監們嚇得打翻陶罐，滾燙的藥汁在青磚地上洇出個狼藉的八卦圖。
    "張院判呢？"她一腳踩在那灘藥漬上，"昨兒說的《男子產褥調護十則》，今日便要呈給皇阿瑪禦覽。"
    偏廂房裏轉出個鶴發雞皮的老頭，手裏攥著卷泛黃的《婦人大全良方》。張濟世皮笑肉不笑地作揖："殿下容稟，自神農嚐百草至今，從未有男子坐月子的醫案。這第十條"夫侍產婦當仿月子忌沐浴"，老臣實在..."
    "張大人可記得順治十七年冬？"石靜嫻突然打斷他，"您時任太醫院吏目，給董鄂妃開的產後方子裏用了三錢紅花，害得她血崩而亡。"她指尖輕輕叩著案頭白玉鎮紙，"後來怎麽著？您把藥渣倒進恭親王福晉的安胎藥裏充數，對吧？"
    老院判的臉瞬間煞白如紙。廊下偷聽的醫官們呼啦啦跪倒一片，有個年輕禦醫的官帽滾出去老遠，露出底下藏著的《金瓶梅》話本——正是石靜嫻昨兒故意塞在藏書閣的餌。
    晌午時分，太醫院正堂飄起濃重的艾草味。胤礽扮的太子妃端坐在屏風後，聽著外頭此起彼伏的搗藥聲。石靜嫻早上塞給他的小紙條還藏在袖袋裏："今日必有三撥人鬧事，第一撥是索額圖餘黨，第二撥是惠妃請的薩滿，第三撥..."
    "娘娘！不好了！"貼身嬤嬤突然衝進來，"四福晉難產，接生婆說胎位倒轉，非要請薩滿跳大神！"
    胤礽手裏的冰裂紋茶盞"當啷"砸在地上。他想起上個月在宗人府看到的卷宗：康熙二十八年，鑲黃旗有個產婦被薩滿用滾燙的符水灌下，活活燙穿腸胃。屏風外石靜嫻的嗓音陡然拔高："傳我的話，太醫院全體醫官即刻去四貝勒府！誰敢提跳大神，本宮先跳了他的頂戴！"
    暮色四合時，四阿哥府上的血腥氣還未散盡。胤礽隔著紗帳看石靜嫻用銀針給產婦止血，她額角的汗珠把胭脂都衝花了。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九阿哥帶著群喇嘛衝進院門："太子二哥這是要斷我母家財路？"
    石靜嫻頭也不抬，反手將沾血的銀針擲出去。那針堪堪擦過九阿哥耳垂釘在門板上，針尾綴著的紅絲絛還在簌簌顫動。"老九，上月你莊子上死了三個難產婦人，"她扯過帕子擦手，"要不要本宮幫皇阿瑪算算，你貪了內務府多少接生銀子？"
    三更梆子響過，胤礽在燈下翻看新謄寫的《男子產褥指南》。最後一頁朱批赫然是石靜嫻的字跡："第八條增補：夫侍產者當習按蹺之術，通任督二脈以解婦人腰痛。"他噗嗤笑出聲，這分明是把他前日抱怨腰疼的私話寫了進去。
    窗外飄來若有似無的當歸香，混著石靜嫻翻牆時沾的夜露氣息。她扒著窗欞挑眉："如何？我說今日必有第三撥人鬧事。"月光漏過她歪掉的東珠頂戴，在《指南》扉頁映出個晃動的光斑——那上頭拓著太醫院新製的朱砂印，形如展翅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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