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河全島出來時，夜已深了。溫熱的泉水本該讓人昏昏欲睡，可我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卻輾轉反側。腦海中不斷浮現帝王會、神秘令牌、體內躁動的影子...這些謎團像蛛網般糾纏著我。
    "嘖，睡不著！"我猛地坐起身，隨手抓了件外袍披上。推開窗，酆都城的夜色如水般靜謐，唯有遠處忘川河的流水聲隱約可聞。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酆都中央廣場。這個時辰，廣場上空無一人——或者說空無一鬼。青石鋪就的地麵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四周的魂燈靜靜燃燒，投下搖曳的影子。
    我在廣場邊緣的石墩上坐下，仰頭望向地府特有的夜空。這裏的星空比陽間更加璀璨，沒有塵世間的濁氣遮蔽，萬千星辰如同碎鑽般熠熠生輝。而今晚的月亮更是格外明亮，銀輝灑落，給整個酆都城鍍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衣。
    "江小夜！"
    清亮的女聲突然劃破夜的寂靜。我循聲望去，隻見陸雨桐一襲素白羅裙站在不遠處。月光為她鍍上一層銀邊，發間的珠釵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在夜色中劃出細碎的光痕。
    她快步走來，裙裾飛揚："大半夜的，你在這兒發什麽呆？"語氣雖凶，眼中卻帶著掩不住的關切。夜風吹起她鬢邊的碎發，露出耳後那顆小小的朱砂痣。
    "陸雨桐！"我驚訝地站起身，"你怎麽在這兒？"
    她雙手背在身後，月光下的側臉格外柔和："睡不著，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到這兒了。"
    我心頭一緊，生怕她提起"石頭姻緣"的事，正想找借口開溜，她卻先開口了："陪我坐會兒，不介意吧？"
    "哪兒能呢！"我強作輕鬆地笑道，"陸女俠賞臉，我求之不得。"
    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我猶豫地看了眼空地："我還是坐這兒吧..."
    "我有那麽可怕嗎？"她眉頭微蹙，月光映得她眼中似有星光流轉。
    "沒、沒有的事！"我趕緊挪到她身旁坐下，卻刻意保持著半臂的距離。
    夜風拂過，帶來她身上淡淡的彼岸花香。我們就這樣並肩坐著，誰也沒有開口。頭頂的星河緩緩流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鬼差的吆喝。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輕聲問道："你說...我師父算的卦準嗎？"
    我心頭一跳，故意裝傻："什麽卦？"
    "少裝糊塗！"她轉頭瞪我，月光下臉頰微微泛紅，"當然是說我姻緣是塊石頭的卦！"
    我幹笑兩聲，故作輕鬆地擺手："嗨，要我說啊，姻緣這事得靠自己爭取。孟婆不都說了嘛，現在提倡自由戀愛，封建迷信要不得..."
    話還沒說完，她就別過臉去。夜風突然變得有些涼，我看著她緊繃的側臉，喉頭莫名發緊。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長一短，卻始終隔著一段微妙的距離。
    夜風漸涼，陸雨桐的聲音突然輕了下來："江小夜，我找過孟婆了...她說你是靈石轉世。"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月光下，我看見她眼中閃爍的複雜情緒，既期待又忐忑。
    "這麽晚了，要不咱們先回去？"我試圖轉移話題，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的。
    她卻執拗地盯著我："回答我，是麽？"
    "我..."我別過臉去，望著遠處的忘川河，"也許孟婆隻是隨口一說呢。"
    自從她知道這個秘密後，我們之間就像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她不再像從前那樣直來直往，偶爾對視時總會先移開目光。我知道她在想什麽——那塊姻緣石，那個荒謬的卦象。
    "其實..."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不是還有半塊靈石沒找到嗎？說不定你的姻緣是那半塊呢。"
    "也對。"她突然站起身，裙擺掃過石階，"要真是你這個滑頭，我非得煩死不可..."語氣裏帶著刻意的嫌棄，可月光下我看見她耳尖泛起的紅暈。
    我望著她的側影，心裏泛起一陣酸澀。陸雨桐確實很好——明眸皓齒，英姿颯爽，就連發脾氣時瞪眼的模樣都格外生動。除了偶爾下手沒輕沒重，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
    可是...崔鈺承諾的三年之期像把懸在頭頂的劍。即便我是靈石轉世，即便能留在地府當夜遊神，我依然向往陽間的生活。那裏有小月等我回家，有清晨的陽光和人間煙火。而更重要的是...我不敢輕易許諾什麽。三年後若真要離開，豈不是徒增傷感？
    "走吧。"我站起身，刻意保持著一步的距離，"明天還要去查帝王會的事。"
    她輕輕"嗯"了一聲，我們並肩走在寂靜的街道上。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時而交錯，時而分離，就像我們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她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隻是緊了緊披肩，將滿腹心事化作一聲輕歎。
    我知道她在矛盾什麽——該不該相信那個卦象，該不該放任自己的心意。而我...隻能裝作不懂。因為最殘忍的溫柔，就是在無法承諾未來時，不輕易給出希望。
    我們就這樣沉默地走著，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夜風卷起幾片彼岸花瓣，在我們腳邊打著旋兒。
    "最近..."陸雨桐突然停下腳步，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是多事之秋。"
    我轉頭看她，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帝王會的事還沒查清，那個魔頭三天後又要來..."她攥緊了腰間的銅錢劍穗子，"馬上又是中元節，百鬼夜行..."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成了自言自語："你...自己當心些。"
    還沒等我回答，她突然加快腳步，白色羅裙在夜色中一閃，轉眼就消失在街角。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緩緩垂下。
    站在原地，我仰頭望向星空。今晚的銀河格外璀璨，萬千星辰如同撒落的碎鑽，在深藍的天幕上熠熠生輝。牛郎織女星隔著銀河遙遙相望，而北鬥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北方，像在指引迷途的魂靈。
    一顆流星倏忽劃過，拖出長長的銀尾。我想起小時候和小月躺在屋頂數星星的夜晚，那時的人生簡單得就像這澄澈的星空。而現在...
    夜風吹散了一聲歎息。我最後看了眼陸雨桐離去的方向，轉身走向宿舍。身後的星空依舊燦爛，仿佛亙古不變的見證者，靜靜注視著地府裏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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