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冬天，康乃狄克州的寒風裹挾著雪粒抽打窗欞。莎拉·坎貝爾站在新租的維多利亞式老宅門前，看著丈夫約翰指揮搬家工人抬進菲利普的醫療床。十五歲兒子的癌細胞正在吞噬他的脊椎，放療需要持續半年，這棟距離醫院僅二十分鍾車程的老房子，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地下室有暖氣總閥。"房東老霍華德將鑰匙串捏得哢哢作響，渾濁的眼珠避開莎拉的目光，"但我不建議你們下去。"
    莎拉望著門廊剝落的黑漆，突然注意到門楣上刻著一串模糊的符號。像是倒置的十字架纏繞著蛇形紋路，又被某種利器粗暴刮花。當她再要細看時，老霍華德已經快步走向皮卡，引擎轟鳴聲驚飛了橡樹上成群的烏鴉。
    第一夜菲利普就出現了異常。
    莎拉在淩晨兩點被醫療警報驚醒。兒子房間的監控屏閃著雪花，走廊盡頭的門虛掩著，漏出幽綠的光。她赤腳踩在吱呀作響的地板上，看見菲利普正背對著門坐在書桌前，慘白的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病號服上劃出道道血痕般的條紋。
    "甜心？"她輕聲呼喚。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菲利普的右肩不正常地抽搐，脊椎支架的金屬部件在黑暗中泛著冷光。莎拉走近時聞到腐肉般的惡臭，那是放療創口潰爛的味道，但此刻還混雜著某種...焚燒毛發的氣味。
    "看看他們對我做了什麽。"少年的聲音帶著雙重回響，像兩個人在同時說話。泛黃的稿紙上畫滿密密麻麻的六芒星，每個尖角都延伸出扭曲的人體輪廓。菲利普突然轉頭，瞳孔擴張到幾乎吞沒眼白："媽媽，地下室裏有人在敲棺材板。"
    莎拉尖叫著後退，撞翻了輸液架。等約翰衝進房間時，菲利普已經昏迷在輪椅裏，而地板上用血畫著的倒五角星正緩緩滲入橡木縫隙。
    第二天清晨，莎拉在地下室發現了真相。
    潮濕的黴味中，生鏽的通風管像巨型昆蟲的節肢爬滿天花板。她的手電光掃過角落，照出一台覆著防水布的金屬台。當白布滑落時，莎拉看見台麵上殘留的褐色汙漬匯成細流，順著排水槽流入牆角的鐵桶——那是個陳舊的屍體解剖台。
    牆上的檔案櫃裏塞著發黃的記錄本。1940年代的殯儀館賬目記載著非常規服務："特殊防腐處理未登記死亡證明）"。某頁邊緣用紅筆潦草寫著："客戶要求保留眼球與第三指骨，警告阿爾伯特別再把器官標本和午餐盒放混"。
    閣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莎拉顫抖著爬上樓梯，在菲利普房間的天花板上發現了一個被木板封死的活板門。潮濕的木板縫隙間，一綹灰白的頭發正隨著某種節奏輕輕擺動，仿佛樓上有什麽東西在來回踱步。
    鄰居艾琳太太送來蘋果派那天，天空堆積著鐵灰色的雲層。這個獨居的老婦人手指死死扣著門框，直到約翰接過烤盤才鬆手。"你們來之前，"她神經質地瞥向二樓窗戶，"這房子空置了八年。上一個租客...他的狗總對著地下室吼叫，後來人們在下水道找到了狗項圈，連著半截頸椎骨。"
    菲利普的病情在住進老宅後急速惡化。放療創口滲出墨綠色膿液，主治醫生發現他血液中的白細胞計數異常飆升。"就像免疫係統在對抗某種...不屬於人體的物質。"戴著金絲眼鏡的血液科專家在病曆上畫了三個問號。
    月圓之夜，莎拉目睹了第一次集體幻覺。
    當時全家正在餐廳吃晚餐。菲利普突然盯著約翰身後的牆壁，刀叉在瓷盤上刮出刺耳鳴響。"那個穿灰西裝的男人，"他嘴角咧到不自然的弧度，"問你什麽時候歸還他的肋骨。"
    約翰轉身的瞬間，吊燈開始劇烈搖晃。二十世紀風格的薔薇紋壁紙上，慢慢浮現出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形水漬。帶著懷表鏈的右手部位，淡黃色的液體正順著牆紙紋路流淌，在實木地板上積成一灘粘稠的、散發著福爾馬林氣味的液體。
    雙胞胎女兒瑪姬和貝拉同時哭喊起來，她們指著樓梯尖叫："洋娃娃！眼睛會動的洋娃娃！"莎拉衝過去時，隻看到一隻古董陶瓷娃娃躺在樓梯轉角，藍玻璃眼珠映著吊燈的光，嘴角縫合線不知被誰剪開了，露出裏麵暗紅色的填充物。
    淩晨三點，莎拉在浴室鏡麵看到血字浮現時，終於撥通了沃倫夫婦的電話。水汽凝結的鏡麵上，正由內向外滲出猩紅的字母：" is epty"地獄已空）。當她念出這句話的瞬間，所有水龍頭自動擰到最大，浴缸排水口傳來嬰兒啼哭般的抽吸聲。
    超自然現象調查專家埃德·沃倫帶來了一台蓋革計數器。在菲利普的臥室，儀器突然爆發出刺耳的蜂鳴，輻射值飆升到正常值的五十倍——這個讀數通常隻出現在核事故現場。"不是物理輻射，"洛琳·沃倫撫摸過牆紙下新滲出的血手印，"是靈體在抽取生命能量。"
    當調查小組撬開閣樓活板門時，腐爛的甜腥味撲麵而來。手電筒光束裏，數百隻綠頭蒼蠅組成黑雲在梁柱間盤旋。地板上散落著焦黑的蠟燭殘骸，中央的石製祭壇刻著與門楣相同的倒十字紋路。洛琳的十字架突然發燙，在她掌心烙出青煙，因為他們在祭壇底部發現了用骨灰混合瀝青寫就的拉丁文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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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別西卜之名，敞開地獄之門。"
    驅魔儀式定在萬聖節前夜。埃德·沃倫帶來了聖水、聖鹽和三十名修士手抄的聖經。菲利普被束縛在桃木椅上，他的左眼完全變成渾濁的乳白色，右眼瞳孔縮成針尖大小。
    "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埃德將十字架按在少年額頭，皮肉灼燒的滋滋聲伴隨著焦臭味彌漫開來。菲利普的脊椎支架突然崩斷，身體反弓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喉嚨裏爆發出老婦人、孩童、野獸混雜的尖嘯："這是我們的聖殿！"
    莎拉被修士攔在門外，透過門縫看見兒子口中湧出成團的頭發。那些沾著血汙的金發、黑發、灰發在地板上蛇行遊走，組成一個巨大的逆五芒星陣。洛琳手中的溫度計顯示室溫已降至零下，但陣中央的地板正在融化，露出下方沸騰的血池。
    "1983年！"菲利普的聲音變成沙啞的男聲，"我們在祭壇上切開那個妓女的喉嚨時，你們這些偽善者在哪裏？"他的指甲深深摳進桃木椅背，刻出與門楣相同的邪教符號，"每個住進這房子的人都是祭品，癌變的肉體是最甜美的貢品......"
    突然，所有蠟燭同時熄滅。莎拉懷中的家庭相冊跌落在地，散落的照片上，全家福裏的菲利普正在慢慢變成骷髏。她瘋狂地撿起照片，卻發現每張照片背麵都浮現出泛黃的報紙剪報——1924年殯儀館醜聞，1957年邪教集體自殺，1971年兒童失蹤案...
    地下室傳來混凝土碎裂的巨響。當眾人衝下去時，發現那具屍體解剖台已經移位，露出下方隱藏的暗室。手電光照出牆上密密麻麻的嬰兒腳印，全部由幹涸的血跡印成。祭壇上擺放著七具貓木乃伊，圍著一本用人類皮膚裝訂的《死靈之書》。
    儀式最後時刻，菲利普突然掙脫束縛撲向莎拉。他的牙齒咬住母親手腕時，莎拉在劇痛中看見幻象：無數半透明的亡魂從血池爬出，每個都長著菲利普的臉。最深處有個穿灰色西裝的男子正在拚接屍體，當他轉頭時，莎拉看見那張臉正是年輕時的房東霍華德。
    "用愛切斷鏈接！"洛琳的呼喊穿透混沌。莎拉死死抱住兒子腐爛的身體，任由惡靈啃噬她的肩膀。當她把珍藏的菲利普嬰兒時胎發撒入聖水時，整棟房子開始劇烈震動，牆體內傳出千萬個靈魂的哀嚎。在最後一道陽光穿透烏雲時，菲利普眼中的渾濁褪去，而莎拉的右臂永遠留下了深可見骨的咬痕。
    三個月後老宅毀於一場原因不明的火災，消防員在灰燼中發現了二十三個金屬銘牌，屬於不同年代的失蹤人口。菲利普的癌細胞莫名消退，但莎拉從此無法忍受黑暗環境，總說在陰影裏看到拚接屍體的灰衣人。
    2012年萬聖節，某網紅探險隊用夜視攝像機拍下廢墟景象：焦黑的解剖台上，隱約有個女人正在梳理長發。當鏡頭拉近時，那張轉過來的臉上，密布著手術縫合線的嘴角正緩緩咧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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