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在東北某縣城待業，看到殯儀館招夜班保安，月薪六千。朋友勸我別去：「那地方上個月剛死了個守夜的，聽說死的時候手裏攥著自己的舌頭。」我摸了摸口袋裏母親的住院單，還是撥通了電話。
    麵試我的是王科長，他左眼角有道疤，笑起來像條縫：「晚上別去後院，別碰停屍間第三排的冰櫃。」他遞給我串鑰匙，鑰匙鏈上掛著枚桃核，核上刻著「鎮」字，「聽見有人喊你名字，千萬別回頭。」我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紋身，是隻抓著骷髏頭的手，指縫間夾著根煙——和我在招聘啟事上看見的紋身一模一樣。
    第一夜值班，我在監控室打盹。淩晨兩點十七分，屏幕上的停屍間突然閃過道白影。我握緊橡膠棍，推開停屍間的鐵門，消毒水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冰櫃編號從101到319，第三排中間的307號櫃底部滲出暗紅液體。「咚——」是金屬撞擊聲，從307號櫃裏傳來。我掏出鑰匙的手在抖，銅鑰匙插入鎖孔時，聽見裏麵有指甲抓撓鐵皮的聲音。突然有人拍我肩膀，回頭看見王科長舉著對講機：「巡邏記錄寫完了嗎？」他的呼吸噴在我後頸，帶著股腐肉味。
    回到值班室，我發現桃核鑰匙鏈上的「鎮」字被劃花了，露出底下的「冤」字。監控回放裏，我在停屍間門口站了十分鍾，卻始終沒打開鐵門，仿佛對麵有什麽東西在阻止我。
    第三夜，後院傳來唱戲聲。我舉著手電筒穿過鬆柏林，看見廢棄的火化爐旁擺著台紙紮戲台，台上的紙人穿著清末官服，手裏拿著快板，眼窩處嵌著黑瓜子——那是給死人「壓魂」用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紙紮人的嘴突然開合，快板聲戛然而止，所有紙人同時轉頭，黑瓜子眼睛對著我，「第、三、排、的、櫃、子……」我後退時絆倒紙紮鼓架，鼓麵裂開，裏麵滾出顆帶血的臼齒，齒根纏著藍色線——和我母親毛衣上的線一模一樣。
    王科長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他手裏拎著袋蘋果，每個蘋果都被咬了一口：「別理那些老東西，他們就愛嚇唬新人。」他遞給我個蘋果，我看見他指甲縫裏嵌著藍線，蘋果核處有個齒印，和鼓裏的臼齒形狀吻合。
    第七夜，我被凍醒了。值班室的暖氣停了，溫度計顯示零下十五度，而牆上的電子鍾停在217。我去鍋爐房檢查，路過停屍間時，307號櫃的門開著，裏麵躺著個穿藍毛衣的女人，頭發遮住臉，毛衣袖口露出我熟悉的胎記——母親的蝴蝶形胎記。「媽？」我衝過去，冰櫃裏的女人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手青黑如屍，指甲縫裏嵌著藍線，正是我給母親剪指甲時沒剪幹淨的邊角。她的頭緩緩抬起，臉上貼著半片燒焦的皮膚，眼球在眼眶裏晃動——這不是我媽，是上個月新聞裏燒死的女屍！
    我掙脫時撞翻了停屍車，車上的白布滑落，露出具沒有舌頭的屍體，後頸紋著抓骷髏的手，正是王科長的紋身。屍體口袋裏掉出本工作日記，最後一頁寫著：「1998年7月15日，第三排冰櫃藏屍，切記每月十五換幹燥劑。」停屍間的燈全滅了。黑暗中，我聽見無數櫃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此起彼伏的低吟：「還我舌頭……」「冷……好冷……」有隻手搭上我肩膀，這次傳來的不是腐肉味，而是母親常用的雪花膏香，那隻手緩緩劃過我後頸，在皮膚上留下道血痕，形狀像蝴蝶。
    我在檔案室查到1998年的火災記錄。那年七月十五，殯儀館職工李建軍因操作失誤引發火災，燒死三名遺體整容師，其中一人是我母親的同事周姐。檔案照片裏，周姐抱著個布娃娃，左腕戴著和我 identica的桃核手鏈。「找什麽呢？」王科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手裏拿著我丟失的鑰匙鏈，桃核上的「冤」字被血染紅了，「你媽當年想舉報我偷賣骨灰，結果自己燒死了，多可惜啊。」他扯開領帶，露出喉管上的刀疤，「那個沒舌頭的屍體，就是當年替我頂罪的李建軍。」
    我後退時撞到文件櫃，掉出的卷宗裏夾著張合影：年輕的王科長摟著周姐，背景是停屍間的307號櫃，櫃子上貼著「危險勿近」的警示。周姐手裏拿著注射器，針頭紮進自己手腕，笑容甜美得像在拍結婚照。「周姐肚子裏的孩子沒保住，」王科長逼近，他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燒焦的組織，「她求我把胎兒骨灰放在307號櫃，結果你媽多管閑事……」他的手指摳進我脖子，「現在你們娘倆可以去陪她了。」
    我是在太平間醒來的。身上穿著壽衣，手腕綁著寫有我生辰八字的白布條。王科長站在解剖台前，手裏拿著整容刀，他身後的307號櫃敞開著，裏麵堆著七個骨灰盒，每個盒子上都貼著周姐的照片。「七個胎兒骨灰湊齊，周姐就能還陽了。」他用刀劃開我手腕，血滴在骨灰盒上，盒子裏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你看，他們在感謝你呢。」我轉頭看向冰櫃鏡麵，看見自己的臉正在融化，露出周姐的五官——檔案照片裏的周姐，左腕的桃核手鏈上刻著我的生辰八字。
    現在我每天都在停屍間給新來的保安講規矩：「晚上別去後院，別碰第三排的冰櫃。」他們問我眼角的疤怎麽來的，我就笑著說：「被死人抓的。」其實那是整容刀留下的痕跡，和王科長的疤一模一樣。
    如果你去那家殯儀館，千萬別在淩晨兩點十七分看停屍間的監控。據說在那個時間，能看見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在307號櫃前跳舞，其中一個女人懷裏抱著個布娃娃，布娃娃的眼睛是黑瓜子做的，正對著鏡頭笑。
    對了，如果你聽見有人喊你名字，記得一定要回頭——不然她們會以為你是新來的保安，抓你去給307號櫃裏的胎兒當養料。畢竟在殯儀館的夜班，永遠都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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