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暑假，我去秦嶺深處的表舅家做客。表舅家住在山坳裏，進出隻有一條蜿蜒的土路，兩邊是高聳的竹林和齊腰的野草。那天我在鎮上幫表舅買農藥，回來時已是晚上九點，手機早就沒了信號，隻能靠著手電筒的光摸索著走。
    起初一切正常，除了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叫聲，山裏靜得可怕。走了大約半小時，我突然感覺不對勁——原本熟悉的路好像變長了，平時二十分鍾就能走完的下坡路，此刻卻怎麽也走不到頭。更奇怪的是，周圍的竹林在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那聲音細碎而雜亂，仿佛無數條蛇在竹葉間穿梭。
    我握緊手電筒，加快了腳步。突然，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燈光，像是哪家的窗戶。我心裏一喜，趕緊朝燈光走去，卻發現無論怎麽走，那燈光始終在前方二三十米的位置，不遠不近，像是在故意逗我。手電筒的光暈掃過路邊的野草，我看見草葉上凝著白色的露珠，在微光中泛著詭異的熒光，像是有人灑了一把碎玻璃碴。
    又走了十分鍾，我累得氣喘籲籲，喉嚨幹得冒煙。就在這時，燈光突然變亮，我看見一個穿著藍色布衫的老太太站在路邊，手裏提著一盞煤油燈，正朝我招手。她的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投在地上像一幅褪色的皮影。
    “姑娘，走累了吧？來家裏喝口水再走。”老太太的聲音沙啞卻溫和，讓我想起已故的外婆。我剛要抬腳，突然想起表舅的叮囑：“夜裏走山路，遇見陌生人千萬別搭話，尤其是獨自提燈的老太太。”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我猛地清醒過來。
    我停下腳步，借著手電筒的光打量老太太。這一看不要緊，我渾身的血都涼了——她的腳懸在離地五厘米的空中，藍色布衫上沾著斑駁的泥點，袖口和領口處露出青灰色的皮膚，皮膚表麵爬滿了蚯蚓狀的青筋。更可怕的是，她的臉慘白如紙，嘴唇發紫，眼睛空洞洞的，像是兩個黑窟窿。
    “不了，謝謝奶奶，我家就在前麵。”我強裝鎮定，轉身就走，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走了幾步，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老太太還在原地招手，煤油燈的火苗變成了綠色，照亮了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她的嘴角咧開，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我幾乎是跑著往前衝，可無論怎麽跑，周圍的景象都沒有變化，依舊是高聳的竹林和齊腰的野草。更可怕的是，手電筒的光越來越弱，最後“啪”的一聲熄滅了，隻剩下一片黑暗。濃重的霧氣不知何時彌漫開來，能見度不到一米，我隻能憑著記憶摸索著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像是踩在某種生物的皮膚上。
    我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膝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就在這時，我聽見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爬行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草叢裏移動。那聲音越來越近，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和腐爛的氣息，我甚至能聽見它粗重的喘氣聲，呼出來的熱氣拂過我的後頸，帶著一股腥臭味。
    “你跑啥呀？”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是我去年車禍去世的表姐的聲音！
    我猛地轉頭，看見表姐站在月光裏，穿著出事時的紅色連衣裙，臉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她朝我伸出手，手腕上戴著我送她的銀鐲子，鐲子上的鈴鐺發出“叮叮”的響聲。但我清楚地記得，表姐下葬時，家人為了讓她安息，已經將鐲子取下，此刻那銀鐲子卻緊緊箍在她的手腕上，周圍的皮膚被勒得發紫，滲出黑色的液體。
    “表姐？”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將觸到她的瞬間，我突然想起表姐下葬時的場景——她躺在棺材裏，臉色蒼白，手腕上幹幹淨淨。而眼前的表姐，指甲縫裏塞滿了泥土，裙擺上沾著暗紅的血跡，像是從車禍現場直接爬出來的。
    表姐的手停在半空中，嘴角慢慢咧開，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那笑容幾乎撕裂了她的整張臉：“妹妹，跟我走吧，那邊可好玩了……”她的眼睛裏滲出黑色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紅色連衣裙上，暈開一朵朵黑色的花。我這才發現，她的裙擺下露出半截扭曲的腿骨，骨頭末端還掛著破碎的血肉。
    我連滾帶爬地往後退，不小心撞上了一棵樹。抬頭一看，眼前的景象讓我徹底崩潰——周圍的竹林不知何時變成了密密麻麻的墓碑，每塊墓碑前都點著一盞煤油燈，火苗在霧氣中搖曳，像是無數雙眨動的眼睛。而我，正坐在一座新墳前，墳頭的照片上，正是剛才的老太太，照片周圍擺滿了腐爛的水果和發臭的飯菜。
    “救命啊！”我再也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聲音在霧氣中回蕩，顯得格外淒厲。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狗叫聲，接著是手電筒的光和熟悉的呼喊聲：“閨女！閨女！”
    是表舅的聲音！我連滾帶爬地朝燈光跑去，霧氣中隱約看見表舅舉著手電筒，身邊跟著村裏的大黃狗。大黃狗看見我，立刻衝過來，圍著我轉圈，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溫熱的舌頭舔著我的手，像是在安慰我。我這才發現，大黃狗的眼睛裏映著綠色的光，死死盯著我身後的霧氣，喉嚨裏發出低沉的 g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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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舅把我帶回家裏，給我煮了一碗薑湯。我渾身發抖，把路上遇到的事說了一遍。表舅聽完，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你這是遇到鬼遮眼了。那老太太是村裏五年前去世的陳婆婆，因為兒女不孝，死後無人送終，隻能獨自葬在山路上。她的魂魄被困在那裏，見了路人就想拉去作伴。”
    “那表姐……”我聲音顫抖，不敢說出後半句。
    表舅歎了口氣：“你表姐走得突然，魂魄沒來得及往生，怕是被陳婆婆勾了來，一起困在那片霧裏了。”他摸了摸大黃狗的頭，“多虧了這畜生，它能看見髒東西，今晚要不是它拚命扒著門叫，我還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才發現你沒回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裏，我又回到了那條山路，陳婆婆和表姐站在一起，朝我招手。陳婆婆的藍布衫破破爛爛，表姐的紅裙上血跡斑斑，她們的腳下是一片血泊，血泊中伸出無數隻手，抓著我的腳踝，把我往地下拽。我想跑，卻怎麽也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越來越近，直到她們的臉貼到我的臉上，我聞到了她們身上散發的腐臭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走夜路，尤其是偏遠的山路。每當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陳婆婆和表姐的臉，想起那片彌漫的霧氣和密密麻麻的墓碑，我還是會渾身發抖，後背滲出冷汗。村裏的老人說，鬼遮眼是因為人的陽氣弱，被陰氣趁機纏住，一旦跟著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而我，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如今，每次路過那片山林，我都會繞道而行，即便在白天，也能感覺到那片竹林裏透出的陰森氣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沒有記住表舅的叮囑，如果沒有大黃狗及時出現，我是不是已經變成了陳婆婆墳前的一盞煤油燈，永遠困在那片迷霧裏，等著下一個過路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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