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娘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渾身僵硬，如遭雷劈，踉踉蹌蹌衝到幾名婦人跟前，啞聲問：
    “你們在說什麽？皇帝退位讓賢，太子登基了？”
    一名身量偏高的婦人叉著腰，撇撇嘴道：“太子登基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一個舂米的罪婦，這麽激動作甚？”
    雅娘子嘴唇直哆嗦，麵色瞬間變得慘白。
    見她這副模樣，這幾名婦人可憐她，好心重複了一遍。
    “如今的新帝正是太子，太子妃也入主中宮，皇帝則成了太上皇。”
    雅娘子仿佛被抽幹了渾身力氣，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地。
    等她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再也顧不得舂米的活計，連滾帶爬跑回小院兒。
    玉貴人見母親麵色鐵青，走上前，還沒等問她發生了何事，便見雅娘子一腳踹開門板，發出哐當一聲響。
    她嘴裏高聲叫罵：
    “司長鈞，你個沒用的東西，司菀都成皇後了，你居然讓我在這兒跟你過苦日子！
    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得給你求醫問藥，你去找皇後啊，那是你嫡親的女兒！”
    自打中風後，秦國公就再也沒被好生照料過。
    他身邊除了吳雅茹以外，再無其他伺候的人。
    隻能整日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
    因血液流通不暢，秦國公腰背臀腿都長滿了大片大片的褥瘡，皮肉腐爛化膿，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可雅娘子非但不在意，還口出惡言，說他就該渾身潰爛、受盡折磨，方能解自己心頭之恨。
    這樣水深火熱的日子，秦國公過了不知多久。
    他恨雅娘子虛偽自私，恨玉貴人愚蠢不堪，更恨自己瞎了眼，竟然為了吳雅茹這個賤婦，失去了公府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還跟司菀離了心，失去了國丈的身份地位！
    秦國公整個人都快被撲麵而來的悔意淹沒了。
    要是早知道，太子能登上皇位，當初又不該百般苛待司菀，那個逆女比清嘉能耐百倍，搖身一變，成了中宮皇後。
    太子又對她情根深種，屆時別說讓身為尊長的自己受苦，手握大權都不在話下。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秦國公渾濁的雙眼留下兩行熱淚。
    雅娘子見狀，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扇他耳光。
    “司菀莫不是把你忘了？亦或打算讓你死在這兒？你死就死了，千萬別拖累我和玉兒。”
    “娘，您別生氣。”
    得知司菀的境遇，玉貴人心裏也酸澀難言。
    但她清楚，母親之所以能保住性命，是因為她和秦國公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一旦秦國公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母親也活不了多久。
    因此，玉貴人才規勸幾句，生怕雅娘子打死秦國公。
    “玉兒別擔心，娘知道輕重。”
    雅娘子累得氣喘籲籲，抬手擦拭著冷汗的汗，刺道：
    “司長鈞，你這輩子就沒有富貴命！除了你，其他人都攀上了司菀，趙氏跟你和離後，更是過得無比瀟灑，指不定都改嫁他人了！”
    秦國公好似瀕死的魚般，掙紮。
    卻根本離不開床板的範圍。
    他一張臉漲得通紅，耗盡全身力氣，磕磕絆絆道：
    “找、找司菀。”
    雅娘子雙眼暴亮。
    是啊！
    無論如何秦國公都是司菀的生父，就算他與趙氏早已和離，父女之間的骨血親緣卻是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的。
    隻要秦國公出現在眾人眼前，司菀就算再怨、再恨，身為國母的她，都得捏著鼻子好生照料秦國公。
    皇後不孝，又怎能為萬民表率？
    孝之一字，重逾千金。
    把握住這個機會，她說不定也能翻身。
    心裏轉過此種想法，雅娘子拚了命的往外衝去，想要跑到城中，散布秦國公中風受苦，皇後卻不聞不問的消息。
    豈料還沒等跑出多遠，便被隱藏在附近的侍衛攔住了去路，持刀趕回小院兒。
    “你們快放開我！秦國公病重，需要請大夫！”
    雅娘子尖聲叫喊。
    侍衛卻不為所動，甚至還將閃爍著寒光的刀刃往前推了推。
    脖頸處泛起的涼意，險些沒將雅娘子嚇得昏厥，當即老實了，如鵪鶉般縮在原地。
    “陛下有令，吳雅茹母女二人，此生不得踏出宅院，違令即斬。”
    雅娘子眼珠子裏爬滿血絲，充斥著不甘憤懣的情緒。
    聽到這話的秦國公，也發出野獸般的哀嚎。
    侍衛們守在宅院前，扼斷了這對野鴛鴦的最後一絲希望。
    *
    五年後。
    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坐在鎖龍池附近，手裏拿著一冊《商君書》，邊津津有味的閱讀，邊抽出空來，敷衍著時常躍上水麵的魚王。
    女娃娃正是帝後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大齊的皇太女——
    明光公主。
    自牙牙學語之時，小明光就被太上皇帶在身邊，每日教授的並非三字經、千字文，而是資治通鑒等史書。
    小明光聽得津津有味，尤其鍾愛王朝的治亂得失，興衰成敗。
    發現了小孫女的愛好，太上皇更是喜得合不攏嘴。
    最近又親手抄錄了《商君書》，讓天資聰穎，早已識字的小孫女自行閱讀，再與他探討商榷。
    許是氣運驚人的緣故，萬獸萬物都對明光公主格外親近。
    尤其是養在鎖龍池中的墨龍睛蝶尾，一個個恨不得貼在小明光身上。
    魚王體型最大，醋勁兒也足，這會兒一個鯉魚擺尾，直接衝上水麵，撲到了小明光懷裏，濺了她一臉水。
    “呸呸！壞魚魚！”
    小明光嘴上這麽說著，動作卻十分輕柔，小心翼翼走到鎖龍池邊，將魚王放回水中。
    “魚魚不能隨便上岸，當心別人吃了。”小姑娘奶聲奶氣提醒。
    魚王將其他墨龍睛蝶尾遠遠驅趕開來，自己獨占小明光，可勁兒的啄她的手指，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
    “光兒，來皇爺爺這兒。”
    太上皇衝著小孫女招手。
    小明光繃起小臉兒，乖巧點頭，拿起商君書，快步上前。
    一舉一動間，透露著天家公主的沉穩與威儀。
    “商君書讀得如何了？”
    “刑無等級，方能使政令暢通，若麵對卿相將軍施行和緩的刑罰，麵對庶人施行嚴厲的刑罰，那大齊律令的權威何在？
    又豈能使人信服？”
    小明光脆生生道。
    看到這樣的小孫女，太上皇整顆心都快化了。
    謝衍這小子雖然不怎麽樣，但娶媳婦的本事當真不差，成功娶到了菀菀不說，還生下了小明光這般出眾的女兒。
    大齊有此女君，可保百年基業。
    正當小明光挺起胸膛，等待皇祖父繼續提問時，突然被人從後方抱了起來。
    小明光回過頭，發現是父皇母後來到了禦園。
    她甜甜一笑，伸出小胳膊，環住司菀的脖頸。
    “母後，明光好想您。”
    司菀輕輕啄吻女兒的額頭，“母後也想明光。”
    “你們夫妻倆整天忙於朝政，總得勞逸結合，莫要累壞了身體。”太上皇道。
    司菀紅唇微揚，道：
    “邊關開通商道，直抵波斯，所有的商隊都湧到商道附近，再無物資運往關外，異族倒是愈發老實了。”
    皇帝有些感慨：“他們就是欺軟怕硬，隻要大齊昌隆，便不敢犯。不過菀菀這一招未免太狠了，直接繞過異族開辟商道。
    天長日久，猛獸淪為餓狼，也就不足為懼了。”
    “此消彼長，大齊國力提升，總有將異族收服的那日。”
    司菀捏了捏女兒的鼻尖，低聲喃喃：
    “娘親會在你及笄禮上，送你一個更強盛的大齊。”
    小明光眼神懵懂。
    謝衍的神情卻愈發溫和。
    夫妻相擁，女兒在懷。
    即便謝衍空置六宮，獨寵司菀一人，太上皇也沒有多說什麽。
    畢竟這樣的一家三口，已是無比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