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看不清他的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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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一笑,雨聲淅瀝,襯得四周愈發寂靜。
遠處,運河水麵忽地泛起漣漪,似有什麽東西在水下穿行。
花沐不動聲色地折扇一展,扇骨間寒芒隱現:“說起來,給王震的頭發上編辮子,是你家念瑤的主意,還是你的?”
孫路低頭整理藥囊,袖中藥香浮動,掩住了風中飄來的一絲腥氣:“自然是她自己想的。”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過那條七彩蜈蚣...是我給的。”
花沐大笑,笑聲在雨夜中格外清朗,卻莫名透著一絲鋒銳:“難怪他連夜進宮告狀,說有人要謀害朝廷重臣。”
孫路抬眸,目光越過花沐肩頭,望向明炎殿的方向,語氣依舊溫和:“告狀?他怕是沒空。”
花沐笑意微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折扇上的星紋:“是啊...今夜,誰有空呢?”
雨幕深處,明炎殿方向忽地傳來一聲沉悶的鍾響,震得水麵波紋激蕩。
孫路輕輕“嘖”了一聲,從藥囊中取出一粒朱紅色的丹丸,隨手拋給花沐:“含著,別咽。”
花沐接過,丹丸在掌心滾了滾,竟是一顆裹著糖衣的梅子,內裏隱約透出一點金芒。
他挑眉:“這次沒騙我?”
孫路微笑,眼底卻幽深如潭:“騙你作甚?畢竟...”
他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待會兒還要你替我擋刀呢。”
花沐哼笑,將梅子丟入口中,甜味瞬間在舌尖炸開。
“你啊...算計到我頭上了?”他眯起眼,冰藍的瞳孔映著雨夜,像是封凍的寒潭終於裂開一絲縫隙,“那你算算,我們幾個老東西,誰會第一個死?”
孫路笑而不答,隻是慢悠悠地攏了攏衣袖。
腕間相思子無聲蠕動,暗紅如血。
雨滴砸在花沐的隔雨陣法上,濺起細小水霧。
花沐的目光在那串暗紅珠子上停駐片刻,又移向運河濃得化不開的霧氣深處。
濃霧裏,仿佛蟄伏著無數無聲的窺探。
“念瑤今天傳信說,”孫路慢悠悠地開口,指尖不經意般拂過一顆相思子,內裏的蛇瞳受驚似地滲出更濃的黑血,又被他悄然用金粉壓住,“在白家的家族試煉中取得了第五名。”
他語氣輕緩,像在談論最尋常不過的家常。
花沐體內殘存的寒意讓他呼吸間仍帶白霜,他扯動嘴角,冰藍眼底充滿暖意:“我家洛洛,可是第一呢。”
“嫣兒第五,蕊兒第三。”
他們的對話,與這片死寂的夜晚毫不相幹。
“白家年輕一代子弟你倒是都投資了。”
“白歆那小丫頭自小就和嫣兒玩得來,白清也是時不時和蕊兒一起出去遊曆。”
“隻有白墨...”花沐笑著搖了搖頭,“比他爹還呆。”
“以我的眼力,看不清他的命數。”
孫路輕笑一聲,袖袍微動,幾不可聞的“沙沙”聲從岸邊某處汙濁的泥水裏響起,迅速消失,“至少...他對你家丫頭的感情是真的。”
“別說是你...玄叔似乎都看不透那小子的命數。”
他猶豫了一下,“洛神閣的那簪子,讓他們...多加二兩霜紋銀吧,順便,煩請師傅在手工上多費費心。”
“霜紋銀?”花沐一怔,立刻明白:“怎麽,念瑤終於嫌你給的護身符不好看了?”
他說的護身符是指孫路常給女兒的那些暗藏玄機的藥玉或符籙。
他看著孫路腕間那些湧動暗色的相思子,聲音低沉下來,“還是...覺得不夠分量?”
“唉...從浮明城送去的護身符,很快怕是真的不夠分量了。”
孫路沒直接回答,他袖中微光一閃,一隻靈力凝成的半透明藥鋤光影在兩人身側悄然浮現。
隨著他輕輕動了動手指,那藥鋤無聲無息地挖開腳邊浸濕的泥土,將一截剛被他處理過的還在微微抽搐的蛇尾殘骸深埋。
“分量自然是重的,”他轉向花沐,蒼白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溫吞笑意,“小孩子嘛,覺得甜梅子好吃就高興了。”
“她哪裏知道,有些果子看著光鮮,芯子裏盡是蠱蟲,沾一口,骨頭都得爛空。”
花沐沉默片刻,看著那藥鋤光影消散處被雨水迅速衝刷平整的泥濘。
“是極。”
他雖然笑著,但是冰藍的眸子裏寒意更甚,仿佛運河的冰冷倒流進眼底,“回頭我讓洛神閣的人,選赤陽金做底托。”
赤陽金至陽至烈,專克陰邪汙穢之物。
“赤陽金...一克便要五百金青蚨吧。”孫路愣了一瞬,笑道,“能從你這家夥手裏摳出來一點赤陽金,倒是值得去找王震吹吹牛了。”
“錢是小事,”他袖中的手無聲捏緊了扇骨,“總不能讓孩子們佩著新簪子出門,回頭還沒被汙漬髒了衣服,倒先被什麽醃臢東西...蝕鏽了。”
雨聲嘩啦,將他們低沉的話語切得細碎。
河風吹過,孫路猛地又是一陣劇烈嗆咳,單薄的肩背佝僂下去,幾乎要折斷一般。
花沐眉峰驟緊:“老孫!”
孫路擺了擺手,“無妨,”他喘息著直起身,臉上病態的紅潮褪去,重歸紙一般的白,“死不了。欠我簪子的人還沒交貨,我怎能閉眼。”
雖是自嘲的玩笑,卻帶著一股凜然的執拗。
他眺望雨幕中越發朦朧的皇城尖頂,“就是不知道...陛下賞給大司馬的那壇百年寒潭醉,埋在地窖深處,是不是...也招了蟲子?”
花沐眼中銳光一閃:“那也得看是什麽蟲子。有些小飛蟲或許是益蟲,但若是不幹淨的...就一並埋了釀酒吧。”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暗色鬥篷、渾身濕透的人,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從花沐身旁冒出來,附耳低語。
饒是隔著雨幕,也能看見那暗衛鬥篷下擺沾著大片粘稠的、在雨水衝刷下仍呈黑紫色的汙跡。
花沐聽了幾句,冰封般的臉上,那抹剛被孫路挑起的冷笑也徹底凝固了。
那人匯報完,瞬間又消失。
花沐緩緩抬起臉,對上孫路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靜眼眸。
“看來,”孫路淡淡開口,腕間的相思子在寬袖下微微震動,“有人比你...更惦記那壇寒潭醉?”
他語氣平和得近乎詭異,仿佛在問今日晚餐如何。
花沐的指尖輕輕敲擊著腰帶扣,發出“嗒、嗒、嗒”的微弱清音,比雨點更刺耳:“朱紅月...死了。”
孫路的手指微微一頓。
“死了?”他輕聲重複,語氣平靜得近乎詭異,“怎麽死的?”
花沐冰藍的眸子倒映著雨夜,聲音低沉:“洛洛。”
“什麽意思?”孫路唇角微揚,眼底卻無半分笑意,“這個玩笑可沒有什麽價值。”
“你是說她不到三境的實力,擊殺了七境的朱紅月?”
“沒錯...”花沐的額上流下一滴冷汗,“在白威的家中。”
“難不成是白威出手了?”孫路麵龐上也帶上幾分凝重,“如果是他的話那還差不多。”
“就隻有洛洛一個人,甚至白威都不知道朱紅月已死。”
花沐捏了捏眉心,“又是破敗冥王,又是一個人擊殺朱紅月...我現在有些後悔當時放任她去找白墨了。”
“這都是命數。”孫路忽然低笑出聲,指尖輕撫腕間的相思子:“有意思...看來白家那小子,比我們想的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