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該清算了

字數:4384   加入書籤

A+A-


    花沐眼疾手快地扶住軟倒的念瑤,將她輕輕放在孫路身旁。
    他看著少女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頭,那張褪去了偽裝的清冷從容,顯得格外稚嫩疲憊的小臉,仿佛與許多年前那個總愛圍著他和孫路喋喋不休的小女孩重疊在一起。
    一股暖意混雜著酸澀湧上心頭。
    他迅速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件寬大的、帶有隱匿符文的鬥篷,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父女二人仔細地裹好,尤其小心地避開了孫路胸前的傷口。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念瑤冰涼的臉頰時,動作頓了一瞬。
    “你這丫頭...當年可是能把白威那張黑臉念叨綠的...”花沐低低地歎了口氣,聲音很輕,帶著隻有他自己能聽出的笑意和懷念。
    他彎下腰,一手一個,將昏迷的孫路和念瑤穩穩抱起。
    昏迷的女孩安靜地躺在他臂彎裏,他感受著懷中那份意外的輕盈。
    不像她爹那看似清瘦實則精悍的骨架子,這丫頭輕得像一片羽毛,卻讓他感到沉甸甸的責任。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瀉,無情地衝刷著運河岸邊這片狼藉的戰場。
    渾濁的泥水裹挾著碎裂的兵器殘片和暗紅的血汙,在低窪處匯聚成令人作嘔的水潭。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濃重的血腥氣,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蛇腥,那是那些恐怖毒液留下的死亡印記。
    冰藍的靈力在他周身流轉,形成一個無形的護罩,隔絕了所有風雨。
    他最後看了一眼雨幕深處,仿佛穿透了空間,看到了寅客城的方向,看到了那群少年少女們可能麵臨的險境。
    下一刻,花沐的身影化作一道黯淡卻迅疾的藍光,如同逆流而上的流星,衝破重重雨幕,向著遠離皇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原地,隻留下被暴雨衝刷的戰場,以及那無聲訴說著今夜驚變的懸浮在運河上空的幽暗孔洞。
    雨,依舊滂沱,仿佛要將這世間的所有汙穢與秘密,都衝刷幹淨。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看似普通、由兩匹健碩黑馬拉著的烏篷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遠離運河戰場的一條僻靜小巷深處。
    車簾掀開,花沐的身影閃現,他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安全後,才小心翼翼地將裹在鬥篷裏的孫路和念瑤送入溫暖幹燥的車廂內。
    車廂內鋪著厚厚的、柔軟的雪貂皮毛墊子,隔絕了車板的冰冷。
    一盞琉璃燈懸掛在角落,散發著柔和而穩定的暖黃色光芒,燈內燃燒著特製的安神香料,散發出令人心神寧靜的淡淡草木清香,試圖驅散這雨夜的陰寒與血腥。
    一個麵容極其普通、丟入人海便難以辨認的車夫坐在前麵。
    他身形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坐姿卻穩如磐石。
    他回頭對花沐微微頷首,眼神平靜無波,卻透著一股曆經風霜的沉穩與可靠。
    花沐站在車轅上,並未立刻進入車廂。
    他轉過身,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俊美卻覆滿寒霜的臉龐,洗去最後一絲猶豫與彷徨。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望向皇城中心那片巨大的陰影,千機閣島的方向。
    此刻,浮明城上空,那象征著空明帝國最後一絲希望與秩序的、僅存的兩盞九曜天樞燈之一,在無數雙或驚駭、或絕望、或貪婪的目光注視下,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地掙紮、閃爍了幾下,最終,伴隨著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無聲的哀鳴,徹底熄滅。
    隨著最後一點光芒的消失,無邊的死寂如同巨獸張開了吞噬一切的獠牙,徹底籠罩了那座曾經象征著無上權力與繁華的巍峨城池。
    死寂,比暴雨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彌漫開來。
    花沐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殺意凝結的冰鋒。
    他低頭,最後看了一眼車廂內昏迷的父女。
    花沐輕輕放下厚重的車簾,隔絕了外界的風雨與窺探。
    他彎腰坐進車內,聲音低沉而疲憊,仿佛承載了萬鈞重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斬釘截鐵的命令,清晰地傳入前方車夫的耳中:
    “去該去的地方。”
    車夫沒有多問,一抖韁繩,黑馬邁開四蹄,拉著馬車迅速融入雨夜之中,隻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很快便被瓢潑大雨徹底抹去痕跡。
    馬車疾馳,車廂微微搖晃。
    琉璃燈的光芒在孫路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在他懷中衣襟的深處,那枚九瓣蓮的微光,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極其微弱地卻異常頑強地跳動了一下。
    仿佛感應到了血脈的靠近,又仿佛隻是生命本能在黑暗中的最後堅持。
    “傻丫頭...”花沐的低語如同最輕的歎息,“你爹的藥酒自然是靈驗的...但你的淚,也一樣。”
    “為了我私庫裏那棵破七色草,能追著我們念上大半天,‘花叔花叔,七色草真的有用嗎?真的能治百病嗎?要是沒用爹爹豈不是騙人了?他那麽窮還買那麽貴的東西是不是蠢?哎呀爹爹那麽笨我得看著點他...’”
    他模仿著記憶中童稚而急切的聲音,在雨聲裏幾乎聽不見。
    琉璃燈柔和的光芒在孫念瑤蒼白的臉上投下光暈,那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覆在緊閉的眼瞼上。
    “現在倒好...”花沐拿出那塊浸濕了的、繡著歪歪扭扭桃花的帕子,動作極其輕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淚,語氣複雜,“話少了,針卻拿得這般穩準狠...連你爹都被你算計進去了。他要是醒著,準得跟我抱怨‘家賊難防’...”
    他頓了頓,想起孫路此刻的慘狀,嘴角那點微弱的弧度又化成了冰冷的線條,“老東西,你看你把孩子逼成什麽樣了?連撒嬌耍賴都不會了...”
    責備中,是深不見底的心疼。
    馬車在雨中疾馳,車廂微微搖晃。
    花沐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將目光從念瑤沉睡的臉龐,轉移到一旁孫路蒼白的側臉上。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著極其微弱的、溫和的星力,輕輕搭在孫路的手腕上,探查著那微弱起伏的脈搏。
    同時分出一縷心神維係著孫念瑤體內被他強行注入的靈力,確保她陷入深層無夢的沉睡以修複傳送陣法帶來的巨大精神損耗。
    在他懷中衣襟的深處,那枚令牌散發著刺骨的寒意,緊貼著他的心口,如同壓在心頭的一塊沉甸甸的寒冰。
    花沐的眼神掠過念瑤發間一枚樣式極其樸素、甚至有些舊了的桃木簪子。
    那也是孫路親手用浸泡了藥酒的桃木削刻的,和他送給花洛那枚一模一樣。
    遠不如王震送的珠翠琉璃簪華美,當時還被兩個小丫頭嫌棄地在背後偷偷撇嘴嘀咕“爹爹真摳”。
    他記得孫路那會兒尷尬又無奈地摸鼻子,辯解著桃木辟邪養人。
    如今,這枚被嫌棄的舊簪子,卻被她仔細地插在發間。
    車窗外,雨聲如瀑,衝刷著馬車疾馳而過的痕跡,也衝刷著這個多事之秋彌漫開的無盡血腥與陰謀。
    寅客城、浮明城、千機閣島,甚至這片土地更深處未曾醒來的恐怖,都如同這無邊的雨幕,沉甸甸地壓下來。
    花沐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已無半分柔情與恍惚,隻剩下磐石般的堅冰和決絕的殺意。
    他拇指輕輕摩挲著手心裏的令牌,聲音低沉得如同結冰的深淵:
    “骸渦宗...所有的賬...該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