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廊下角落，那裏放著幾盆昨夜剛從宮內送來的珍稀蘭花，是某位貴妃娘娘賞賜給孫路以獎勵他配的藥方。
    此刻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
    他的眼神驟然一凝。
    其中一盆冠蝶蘭的紫砂盆沿上，赫然印著一坨極其模糊、幾乎被水暈開的泥印。
    那泥印的顏色深褐，微微泛著一種不正常的暗紅，與府中花匠常用的河塘泥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那泥印的邊緣，隱約可見一道極細微的、如同鋸齒般的特殊紋路。
    孫福的呼吸猛地一窒。
    這紋路他絕不會認錯。
    這是隻有皇城內苑、緊鄰長春殿那片特定區域的鋪地金磚上，才特有的防滑暗刻。
    因為那種金磚燒製工藝極其複雜，磚胚入窯前會用特製的模具壓出這道獨一無二的細密鋸齒紋，燒成後顏色暗紅，質地堅硬無比。
    這泥印是剛從那些金磚上沾到的。
    而且看其濕潤程度，絕不會超過五個自然時。
    有人在陛下被軟禁的長春殿附近活動過，並且在五個自然時內，到過孫府！
    甚至可能接觸過這盆花？！
    是誰？
    是那個冒充小姐潛入書齋的人？
    還是另有其人？！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老爺今晨歸來時衣袍破損，沾染血汙泥濘那泥濘之中，是否也
    孫福猛地轉身，不再向內院，而是直奔孫路歸來後短暫停留過、更換衣物的小廂房。
    他必須確認一件事！
    他衝進廂房內，深吸一口氣，來到中間那扇大屏風後麵，目光如電，迅速掃視。
    更換下來的那身破損染血的衣袍並未被收走，隻是被簡單疊放在角落的矮榻上，等待處理。
    孫福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外袍，指尖灌注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仔細感知著布料上幹涸板結的泥汙成分，同時仔細辨認著那些泥土中是否摻雜著那種獨特的、暗紅色的、帶有細微鋸齒紋路的顆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窗外，熹微正好，蟬鳴聒噪。
    府內，暗流洶湧，殺機四伏。
    而孫福的心，正一點點沉向冰冷的深淵。
    宮闈驚變，府邸被滲透，強敵環伺，家主孤身涉險所有線索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開始緩緩交織，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家中的內鬼和宮裏的黑手，究竟對於老爺來說，哪一個更為致命？
    風暴，從未停止，隻是換了一種更隱蔽、更致命的方式，悄然降臨。
    孫福的手指在那件破損染血的衣袍上細細撚過，指尖凝聚的微弱靈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分辨著幹涸泥汙中每一絲細微的差異。
    他的呼吸幾乎停滯，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指尖的觸感上。
    突然，他的指尖猛地一頓。
    在那些深褐近黑的普通河泥與血腥汙漬中，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幾粒極其細微、卻質地迥異的顆粒。
    它們比尋常泥土更堅硬，顏色更深沉，帶著一種獨特的、冰冷的質感。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粒稍大的碎屑邊緣，在他靈力的感知下，隱約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鋸齒般的起伏紋路。
    暗紅金磚的碎屑。
    這泥果然來自長春殿附近！
    老爺昨夜血戰歸來，身上竟沾染了長春殿區域的泥土？！這意味著什麽？
    昨夜之前陛下就已被軟禁在長春殿？
    而老爺在昨夜那場針對運河和千機閣的驚天襲擊中，或是在襲擊之後，曾試圖接近、甚至可能已經潛入過被嚴密控製的長春殿區域？！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炸得孫福頭皮發麻！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是何等凶險的場景——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宮闈驚變，陛下被困，老爺卻在重傷之下，孤身試圖闖入龍潭虎穴！
    是為了確認陛下的安危？
    還是另有更深的圖謀？
    那半片失竊的龍鱗拓是否與此有關？
    孫福猛地鬆開手，染血的衣袍落回榻上。
    他後退一步，胸口劇烈起伏，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強迫自己冷靜，將這幾近駭人的推斷死死壓回心底最深處。
    不能慌！絕不能慌！
    老爺此刻生死未卜，每一步都可能踏在萬丈深淵的邊緣。
    他孫福在府中，必須穩住！
    必須為老爺守住這最後的根基，清理掉所有隱患！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走出小書房，直奔內院孫念瑤的閨閣。
    此刻，確認小姐的安危，變得前所未有的緊迫。
    那個冒充者潛入書齋，真的隻是為了龍鱗拓？
    會不會也對小姐
    行至內院月洞門，兩名身著勁裝、眼神警惕的護衛無聲現身，躬身行禮。
    這是孫福回來後就立刻加派的人手。
    “小姐可好？”孫福沉聲問。
    “小姐一直未醒，石榴在裏麵守著，並無異常。”護衛低聲回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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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福微微頷首，示意他們退下，自己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閨閣內靜謐無聲，安神香的淡淡氣息縈繞。
    孫念瑤依舊安靜地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卻平穩。
    貼身丫鬟石榴坐在床邊腳踏上，正小心翼翼地用溫熱的濕毛巾擦拭著念瑤的額頭。
    見到孫福進來，她連忙起身。
    孫福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目光落在孫念瑤身上。
    當他的視線掃過念瑤腰間時，那枚係著紅繩、刻著沐字的玉佩，此刻正散發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瑩潤光芒。
    “這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孫福的聲音幹澀無比。
    石榴顯然也注意到了，臉上帶著驚疑不定“就就在剛才，不到一炷香之前。忽然就就這樣了。小姐她沒什麽不適，呼吸好像還更平穩了些”她的話語帶著不確定的恐懼。
    就在此時，窗外遠處，皇城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極其沉悶、仿佛撼動了地底的巨響。
    聲音並不劇烈，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如同某種極其龐大的機關被強行啟動，或是某個沉睡的巨物被驟然驚醒。
    閨閣內的窗戶紙都隨之輕微震動了一下。
    床榻上，孫念瑤腰間那枚玉佩的光芒，隨之猛地亮了一瞬，仿佛與之呼應。
    孫福猛地抬頭，望向皇城方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那聲巨響傳來的方向正好是長春殿所在的方向。
    老爺還在裏麵。
    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一步衝到窗前，死死盯著那片被宮牆阻隔、無法看見的宮闈，手指緊緊摳著窗欞，骨節爆出青白。
    風暴，已經徹底展開了。
    而他的家主，正身處風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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