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幾乎是半拖半架著蕭學河，撞開了那扇通往廢籍庫的沉重偏門。
    門後是一條狹窄、陰暗、堆滿塵封卷宗木架的通道，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張腐朽的黴味和濃重的灰塵氣息。
    腳下是坑窪不平的青石板，積著厚厚的灰塵，踩上去軟綿綿的，無聲無息，與內室那奢華的地毯形成天壤之別。
    高公公指的路，確實荒涼。
    王震拖著蕭學河在狹窄、堆滿廢棄卷宗木架的通道裏穿行。
    黑暗中，隻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和蕭學河壓抑不住的痛哼。
    通道七拐八繞，如同迷宮，王震憑著高公公那極其隱晦的指向和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蕭學河右腿的劇痛在顛簸中加劇，冷汗浸透了衣背，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隻能死死抱著懷中那塊冰冷的星盤碎片，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後的錨點。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於透來一絲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
    通道盡頭是一扇幾乎被蛛網和藤蔓覆蓋的破爛木門。
    王震一腳踹開腐朽的門板，帶著蕭學河踉蹌著衝了出去。
    一股潮濕、冰冷、帶著泥土和腐爛落葉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廢籍庫裏令人窒息的黴味。
    眼前是一條極其狹窄、長滿半人高荒草的石板小徑，蜿蜒著通向一片更茂密的樹林深處。
    四周寂靜無聲，隻有風吹過荒草發出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不知名鳥類的單調鳴叫。
    這裏遠離了宮城的核心，荒涼得如同被遺忘的角落。
    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沒有一絲晨光破曉的暖意。
    王震將幾乎虛脫的蕭學河靠在旁邊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上，自己則大口喘息著，熔爐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高公公指的路避開了所有可能的哨卡，但這份荒涼寂靜本身，也透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臂，那猙獰的傷口在劇烈活動後，紫黑色的晶毒似乎又開始隱隱躁動，帶來一陣陣灼燒撕裂的劇痛。
    “大大司空”
    蕭學河靠著樹幹，聲音虛弱得如同蚊蚋，“我我走不動了腿好像斷了”
    王震眉頭緊鎖，正要開口，熔爐般的眼睛猛地一縮，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隼般射向小徑另一側的荒草叢深處。
    那裏，不知何時，靜靜地站著一個人影。
    灰蒙蒙的晨光勾勒出他修長而略顯單薄的身形。
    來人穿著一件長衫，腰間束著一條同色布帶，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飾物，連頭發都隻用一根磨得發亮的普通木簪整齊地束在腦後。
    他麵上依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蒼白，但那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中，此刻卻恢複了往日的深邃沉靜，如同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著王震和蕭學河狼狽的身影。
    正是孫路。
    他站在那裏，仿佛已與這荒僻的環境融為一體，周身散發著一股雨後山林般清冽幹淨的氣息，與昨夜運河血戰時的瀕死狼狽判若兩人。
    隻是那過分蒼白的臉色和微微蹙起的眉頭，無聲地訴說著他體內餘毒未清的虛弱。
    “孫路？！”
    王震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嘶啞，隨即被巨大的警惕取代，“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手本能地隔空一震，兩套臂鎧逐漸顯型。
    孫路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飛快地掃過王震臂上那猙獰蠕動、散發不祥氣息的晶毒傷口，又掠過蕭學河那條明顯扭曲變形、腫脹不堪的右腿，最後落在蕭學河懷中那塊沾著幹涸血跡的星盤碎片上。
    當他看到星盤時，那沉靜的眼底深處，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瞬間翻湧起無法掩飾的痛楚與悲涼，但隨即又被一種更加內斂的堅毅所取代。
    他緩緩抬步，走向二人。
    步履不急不緩，踩在荒草碎石上，發出極其輕微的沙沙聲，如同夜行的狸貓。
    “高公公指的路倒是清靜。”
    孫路的聲音響起，溫和平靜，帶著一絲慣有的疏懶腔調，仿佛在談論天氣，“就是荒涼了些，委屈二位了。”
    他在兩人麵前幾步遠處站定，目光落在王震的傷口上，“晶毒入骨，傷口還在滲黑血，再不處理，你這隻胳膊就別想要了。”
    他又看向蕭學河，“腿骨錯位，經脈瘀塞，拖久了，真會廢掉。”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卻讓王震和蕭學河心頭都是一凜。
    王震盯著孫路，熔爐般的眼底光芒閃爍，警惕未消“少廢話！你怎麽知道我們走這條路？高公公那老閹他跟你”
    “高懷恩？”
    孫路嘴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一絲洞悉的嘲諷，“他啊不過是這深宮大網裏，一隻還算有幾分良心、卻也自身難保的老蜘蛛罷了。他能做的，就是盡量吐出一條不那麽粘人的絲，給你們指條能喘口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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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直接回答如何得知路徑的問題，但話語中的深意不言而喻——在帝都這潭渾水裏，有些消息，自有其流通的暗道。
    “趕緊把你那破玩意收了。”
    他看向王震收起臂鎧之後手臂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眉頭微蹙“忍著點。”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翻，指間已撚著三根細如牛毛、通體流轉著淡金色澤的靈力針。
    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嗤！嗤！嗤！
    三根金針如同活物般，精準無比地刺入王震左臂傷口周圍的幾處大穴。
    針尾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嗡鳴。
    “呃！”
    王震悶哼一聲，隻覺得一股極其霸道的、如同冰泉般的寒意瞬間從針尖注入，沿著血脈直衝那灼燒肆虐的晶毒核心。
    那紫黑色翻卷的皮肉猛地一縮，一股粘稠腥臭、帶著點點紫黑色晶屑的汙血，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擠壓，瞬間從傷口深處汩汩湧出。
    “操！”王震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間滾落。
    那寒意與晶毒劇烈衝突帶來的痛苦，遠超尋常刀傷。
    孫路眼神專注，看都不看湧出的汙血，左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青玉葫蘆。
    他拔開塞子，一股異常濃鬱、帶著強烈辛香苦味的藥氣彌漫開來。
    他屈指一彈，幾點金紅色的藥液精準地滴落在王震不斷湧出汙血的傷口上。
    滋——！
    如同熱油滴入冷水，一股濃鬱的白氣伴隨著刺鼻的焦糊味騰起。
    “忍不住疼，你就哭出聲。”
    那蠕動的晶毒如同遇到克星，發出細微的、如同無數細小毒蟲被灼燒的“滋滋”聲，湧出汙血的速度驟然加快，顏色也從紫黑變得暗紅。
    “笑話，這算什麽？”
    孫路右手五指如穿花蝴蝶，在那三根顫動的金針尾端或輕彈，或撚轉。
    每一次動作，都引導著那股冰寒的藥力更深地鑽入王震血肉深處，將那些盤踞在骨髓、經脈裏的頑固晶毒一絲絲、一縷縷地強行剝離、逼出。
    王震渾身肌肉繃緊如鐵，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那粗獷的臉上因劇痛而扭曲，卻硬是沒再發出一聲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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