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空靈街區，長夜路。
    初曉的曙光刺破朦朧的薄霧，陽光仿佛有了形狀，化作一堵金黃色的盾牌，擋住了刺骨的寒冷，可枝頭上零落的鳥鳴卻莫名給空氣蒙上了一層哀傷。
    公園附近有很多帳篷——無家可歸者最後的港灣，他們大多數是些身體不行的老弱病殘，也有少部分是單純懶惰的人，總之他們幾乎都沒有工作，依靠櫻氏重工所出資成立的愛心救護站，這些人才不至於到餓死的地步。
    一個帳篷拉開了拉鏈，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了出來，這幾天夜晚氣溫降得厲害，隻靠帳篷與棉被已經很難抵禦嚴寒，不過她不打算繼續睡。今天電子垃圾回收站會運進一批新的電子垃圾，運氣好些，說不定能撿些成色不錯的電子設備賣了換錢。
    況且，第一批到愛心救護站的人還能拿到臨期或是隻過期兩三天的麵包，有時甚至還有香蕉、橙子等水果。
    “真冷啊。”女人呼出一口熱氣在手上。她的手有些奇怪，莫名的發顫，似乎是有什麽疾病。
    再往上看去，更吸引人的則是她的臉。她的半張臉像是被火燒過了那般全部蜷縮在一起，變得暗紫色，猶如塗上油膩的色彩，十分瘮人，不過如果遮住她半張臉，她的另外半張臉雖說被時光上了痕跡，卻又因此多了幾分韻味，能夠看得出是個美人坯子。
    一半天使，一半惡魔。
    女人在大街走了沒兩步，兩個人忽然擋在她的麵前，她看清二人的臉，一個小女孩，一個藍發少年，並不認識。
    艾澤迎上那目光，因為已經得知女人的情況，所以他的神色並無改變，而瑞金絲雖有些吃驚，但因為禮貌，她也強迫自己表現的正常些。
    “林秋月是嗎？”艾澤率先開口，語氣很柔和。
    “是我……你們有事嗎？”林秋月謹慎地問。
    “我們是彭飛的朋友。”艾澤沒有拐彎抹角。
    “彭飛！？……”這個名字她或許已經幾年沒有從別人的嘴裏提起過，但當一聽見兒子的名字時，林秋月還是突然變得激動，她向前一步，想要問清楚，可想到自己臉上的情況，她又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後退一步，“他怎麽了？”
    艾澤沒第一時間回答，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慢慢將目光下移。女人的手不住的顫抖，艾澤知道這是當年那場事故留下的舊疾，她的手使不上一點力氣，所以找不到任何工作，這也是為什麽她會淪落到這般田地的原因。
    當年那個要與彭飛一起出荒漠的人為他善後了一切，所以到現在，林秋月仍不知道彭飛的真實情況。
    “他過得很好。”艾澤不想打破她的幻想，“在荒漠上開了家旅館，有很多手下。”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林秋月很用力地點頭，手有些拘謹無措，不知放在哪裏，“讓他對手下的人好點，他那孩子平時咄咄逼人，不會把自己的善良表現出來。”
    “彭飛對我們很好，他原本想要回來看看你的，但今天忽然又有業務要他去談，所以他隻能讓我們替他來。”艾澤把一個手提袋遞了過去，“彭飛讓我們把這個東西給你。”
    林秋月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她用雙手接過袋子，有些沉，打開一看，是七捆天使幣：“這？……”
    七萬，死巷幫派公認的一條人命的價格，也是寫進法則的價格，這既是艾澤對她的補償，也代表艾澤接受死巷的環境。
    “真是的，他……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麽錢啊？”林秋月的眼中有彷徨，有高興、有無助，她幾次抬起她的臉，又幾次低下去，不難看出，那半張毀容的臉讓她受了多少委屈。
    “真是的，就是愛逞強……媽……媽有錢……”她的聲音愈發顫抖，瘦弱的手在大衣的內袋摸索好一陣，掏出一疊被碼好的錢，麵額不一，有幾張看上去都有些年頭，足以看出是攢了很久。
    “媽有錢，媽不用你的錢……”她顫抖的把錢放進袋子，“你可以和小飛說嗎，你告訴他，我過得很好，我有錢，我這個媽不稱職，讓他受盡了委屈，但是我愛他，我想看……你告訴他，一個人生活千萬別著涼，要按時吃飯，不用擔心我，我過得很好……”
    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抬起頭，把袋子遞到艾澤麵前，她的眼淚簌簌落下，流過她燒傷的臉，也流過她美麗的臉。
    彭飛說的沒錯，她確實很美。
    這次輪到艾澤低頭了，他不知道怎麽去迎接那灼熱、悲傷又充滿希望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抽打他的心髒。
    瑞金絲拍了拍他的後背，示意接下來的場麵她來應對。她向前一步：“阿姨，我們沒有接到這樣的命令，這錢是他給你的，也是他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吧，至於你的錢……”她從袋子裏取出那疊錢，“我會帶給他，同時你的話我也會轉達給他。”
    瑞金絲不懂得說委婉的話，她隻知道，結束此刻悲傷的氛圍，對誰都好。
    “謝謝你們。”林秋月又把頭低下去。
    “對了，他還讓我給你張紙條。”艾澤從口袋摸索出張紙條給她。
    林秋月迫不及待打開一看，紙上的字不多：老媽，我在外麵過得很好，你不用想我，你也照顧好自己，那七萬塊你拿好，我現在隨隨便便幾百萬，不差這點錢。
    “小飛有出息了……小飛有出息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
    眼淚落在紙條上，字跡還未幹，很快就被淚水打模糊。
    ……
    二十分鍾前。
    “澤哥，你說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麽悶悶不樂？”瑞金絲眨了眨眼。
    “你不會想知道的，我也不想說……”艾澤搖搖頭，語氣惆悵，“我好像殺了一個沒有能力的自己。”
    “這是啞謎嗎？我怎麽聽不懂？”瑞金絲嘟著嘴。
    “算了，就當無事發生，我不是一個好人，這種事情以後還會發生，要學會接受了。”
    艾澤掏出一根香煙叼在嘴裏，又掏出一個打火機，但他並未直接點燃香煙，而是抽出一張紙條，然後將其點燃，借著紙條燃燒的火焰點燃香煙。
    火焰慢慢爬上紙張，一個個字化為灰燼散去。
    兒子不孝，下輩子再來孝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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